七日光阴如溪水般从青牛山滑过。聚贤阁山门内外，初具雏形的殿宇屋舍间，弟子们操练的呼喝声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蓬勃。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气与新木的微涩，却也掩不住一股初创门派的简陋与单薄。
石生立在演武场边缘，周身气息已如磐石般稳固沉凝，筑基初期的灵力在经脉中奔涌流淌，再无一丝虚浮。他目光扫过场中操练的弟子，最后落在大殿方向——那里，师父林秋的气息已彻底敛入静室深处，如同蛰伏的苍龙，开始了恢复巅峰、乃至更进一步的闭关。
老算盘佝偻着背，小心翼翼捧着一本崭新的账簿凑到石生跟前，浑浊的老眼挤出恭敬的笑意，却掩不住一丝肉疼：“石师父，师祖闭关前交代的盘缠、丹药、符箓都备齐了，库房钥匙也交给小老儿暂管了。” 他将一个沉甸甸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包裹和一个略显鼓囊的素色锦囊递给石生。
石生接过，入手分量不轻，打开粗布包裹，里面是几套干净的换洗衣物，几大包耐存放的干粮肉脯，一些散碎的凡俗银两铜钱，以及一些修炼疗伤的丹药。那素色锦囊里，则装着二十块下品灵石。这二十块灵石，已是老算盘翻遍库房、甚至预支了部分未来收益才凑齐的，灵力波动纯净，对一个小门派而言，绝对算得上倾尽所有、极其丰厚了。
石生指尖触到包裹深处两件硬物，心头一暖。那是两块温润的玉佩，入手微沉，质地本是凡玉，此刻却隐隐流转着一层难以察觉的温润毫光。林秋的声音犹在耳畔：
“此玉为师以秘法重炼，可挡结丹修士全力一击。若遇真正生死之危，即刻捏碎，为师顷刻便至。平日亦可凭此传讯，万里如晤，切记每日报平安。” 这两块玉的价值，远超包裹里所有东西的总和，是林秋倾注了心血与力量的护身重宝，也显露出他对两个弟子的深切挂念。
石生郑重地将其中一块玉佩贴身藏入内衫，紧贴心口。另一块，他走向安静立于廊下等他的林清瑶。
清瑶今天穿着一身素净的淡青色布衣，衬得小脸愈发苍白，几处淡青毒斑在晨光下也显得柔和了些。她正望着远处山峦间蒸腾的雾气，眼神里少了初来时的怯懦，多了几分山风般的清冷。她能感觉到林秋闭关前气息中的沉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那是一种深埋心底、不愿示人的东西，像一块隐形的巨石。她不敢问，只是将那担忧默默藏在心底。
“师妹，”石生将玉佩递过去，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师父给的护身之物，贴身收好。
清瑶接过玉佩，冰凉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缩。她低头看着掌中温润的玉，指尖轻轻拂过那细微流转的光晕，仿佛能感受到林秋残留其上的浩瀚气息与无声庇护。她依言将玉佩小心地藏进衣襟，紧贴着肌肤，那点冰凉很快被体温熨暖，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悄然弥漫。她抬眸看向石生，轻轻“嗯”了一声。
“走吧。”石生深吸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将粗布包裹甩上肩头，率先转身，大步流星走下青石阶。清瑶默默跟上，纤细的身影紧缀在他身后。老算盘在身后深深作揖，浑浊的眼中是对两位“小祖宗”下山闯荡的隐忧。
山风掠过官道两旁的密林，发出连绵的沙沙声。车轮碾过土路，单调的节奏催人欲眠。车厢内，清瑶抱着膝盖，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绿意上。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许久，只有马蹄踏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
“师兄，”清瑶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们去哪里？”她转过头，清澈的眼眸带着询问，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石生。
石生缓缓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少年狡黠与决心的弧度：“去一个地方，做一件…必须为师父做的事。”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郑重，“师妹，你…有没有觉得师父他…心里压着很重很重的事？虽然他总是对我们很好，很温柔，但有时候，他看远处的时候，那眼神…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清瑶的长睫猛地一颤，抱着膝盖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是的！爹爹眼底深处偶尔闪过的沉痛与孤高，像一道无形的伤痕，让她心疼又不敢触碰。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嗯…爹爹他…心里很苦。” 这是她最深的感受，却不知苦从何来。
“我就知道你也感觉到了！”石生眼中燃起火焰，那是对恩师境遇的痛心疾首，“这苦，绝非无根之木！师父他…本不该是这样的！”
石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在师傅去寻你的这三个月里我可没闲着” 他眼神变得锐利，“我让刀疤和瘦猴，他们去调查了一下近年来我们风云州有没有什么大新闻，关于修仙门派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平复翻涌的情绪：“消息一点点像沙里淘金般汇总回来，零碎、模糊，甚至相互矛盾。但指向性却越来越清晰。最终，几条看似无关紧要的线头，被老算盘那老狐狸拼凑起来，指向了一个让我浑身发冷、又怒火中烧的真相——风云州十大宗门之一的剑宗！两年前，曾有一位惊才绝艳的长老之子，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达结丹巅峰！被视为剑宗未来扛鼎之人！其名…林秋！”
清瑶听得小脸发白，指尖冰凉。剑宗…十大宗门…结丹巅峰…这些名词如同沉重的山峦压来。爹爹…曾经如此耀眼？那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了如今落魄的模样。
“可是！”石生一拳砸在车厢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怒火熊熊，“天妒英才！一场滔天巨变！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林家莫名其妙和魔教扯上关系，家破人亡。师父他…”石生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惜，“被当众废去苦苦修来的修为！受尽折辱，像丢垃圾一样，逐出了山门！从云端，直坠深渊！”
清瑶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被废修为…逐出师门…她终于明白了爹爹眼底那份沉重的根源！那份孤高清冷下，是刻骨铭心的伤痛与背叛！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体内毒丹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震颤。
“这一看就是赤裸裸的诬陷，此等冤屈，深埋数年！此等血仇，岂能不报？！”石生目光灼灼地盯着清瑶，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计划光芒，“我们要潜入剑宗！眼下正是他们三年一度广开山门、招收新弟子之时！你我二人，只需伪装成慕名而来的散修，通过入门测试，混入剑宗！只要能进去，凭你我的本事和机警，定能找到蛛丝马迹，挖出当年构陷师祖、废逐师父的真相与铁证！为师父讨回这个迟来的公道！洗刷这不白之冤！”
车厢内一片死寂。车轮的吱嘎声仿佛被无限放大。潜入十大宗门之一的剑宗？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令人窒息的凶险。可爹爹沉静面容下深藏的痛楚，此刻被这残酷的真相彻底撕裂开来，血淋淋地呈现在清瑶面前。她攥紧了藏在衣襟下的玉佩，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林秋的体温，给予她一丝奇异的勇气和冰冷的决绝。
她抬起眼，迎上石生燃烧着火焰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怯懦如潮水般退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决绝的光芒缓缓凝聚，如同淬毒的寒刃，要将那笼罩在爹爹身上的阴霾彻底斩碎。
“好。” 清瑶的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开沉冰的锐利，“我们去。为了爹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