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天光未透,剑宗外门巨大的演武场已是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的鼎镬。各色弟子服饰汇成汹涌的人潮,嘈杂的议论、紧张的喘息、兵刃碰撞的脆响,混杂着驳杂的灵气波动,将空气搅得浑浊而滚烫。
石生挤在攒动的人头里,一身灰扑扑的杂役服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精悍的肌肉上,勾勒出与这身份格格不入的线条。他低着头,目光却锐利如鹰隼,透过人群缝隙,死死锁定着不远处那块人头攒动的报名处。
报黄榜?还是玄榜?
这两个念头如同两块沉重的磨盘,反复碾轧着他的神经。
黄榜(练气为主): 这是他身份最“合理”的选择。一个三系废灵根、练气初期(伪装)的杂役,报名黄榜,输赢都不会引人注目。赢了,可以解释为运气或蛮力;输了,更是理所当然。安全,风险最低。以他筑基中期的实力,哪怕只用肉身力量和粗浅的《淬骨诀》,加上一点点伪装出来的“蛮力”,在黄榜中取得一定名次并非难事,甚至能赚取一些贡献点和灵石。
玄榜(筑基战场):这是通往目标最近、但也最凶险的道路!一旦报名玄榜,就意味着他必须展露远超“练气初期”的实力,至少要表现出筑基期的水准才可能不被瞬间淘汰。
这无疑是在聚光灯下跳舞,如果这场比赛后,如果不能得到执事或者长老们的赏识,他面临的处境必然更加艰难。
而且,玄榜强者如云,他刚突破筑基中期,根基未稳,《淬骨诀》也才入门,想在那些浸淫筑基境多年、功法纯熟、法宝在手的对手中脱疑而出,胜算几何?败北是大概率事件,甚至可能重伤!
他陷入了长久的思虑当中…
他眼前闪过孙二那刻薄的嘴脸,想起他提及陆明轩时那得意洋洋的语气:“陆长老是什么人物?当年剑宗清理门户,处置那个勾结魔教的长老之子林秋,就是陆长老亲自动的手!”
陆明轩!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仇人就在眼前,主持小比!而他,一个底层杂役,连靠近对方百丈之内都难如登天!
他又想起清瑶深夜潜入外门,将那滚烫的五块中品灵石塞进他手里的情景。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付出,那份为了爹爹(师父)不顾一切的心意……
他石生,岂能永远龟缩在底层,靠师妹的接济和微薄的杂役收入苟活?靠那点黄榜的蝇头小利,猴年马月才能接触到核心情报?
底层的情报终究是有限的!
石生心中涌起强烈的明悟。在百炼坊,他能听到的只有孙二的呵斥和杂役们的家长里短;在外门通铺,能接触到的只有最粗浅的宗门八卦。
关于两年前的旧案,关于陆明轩,关于那些真正掌握秘密的核心人物……这些信息如同被锁在重重高墙之后的珍宝,他一个记名杂役,连靠近高墙的资格都没有!
唯有登高,方能望远!
玄榜!只有登上玄榜,在无数内门、外门弟子,甚至可能引来长老关注的舞台上展露锋芒,才能真正摆脱“废灵根杂役”这层令人窒息的身份枷锁!只有表现出足够的价值,才可能被某位长老看中,哪怕只是成为某个长老门下不起眼的记名弟子,身份地位也将截然不同!获取情报的渠道将大大拓宽。
哪怕这是以暴露实力为代价的
风险巨大,但回报同样巨大!这是唯一一条可能快速接近目标、撕开真相裂口的道路!是平庸的安全中慢性死亡,还是在刀尖上为师父博取一线生机?
石生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坊市浑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犹豫、恐惧都被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演武场上依然人声鼎沸
“黄阶榜报名在这边!练气期的都过来!别挤!”
“玄阶榜!筑基期弟子请这边排队!验明修为,领取号牌!”
执事们的声音穿透喧嚣,清晰地将两个世界分隔开来。黄阶榜前,人头攒动,大多是练气期的弟子,脸上混杂着兴奋与忐忑。
而玄阶榜前,队伍则短了许多,人数虽少,但每一个站在那里的人,身上都自然散发着属于筑基修士的凝练气息,眼神沉稳,带着审视与自信。他们是宗门的中坚,是这次小比真正的主角之一。
石生没有再去看黄阶榜的方向,脚步异常坚定,如同出鞘的利刃,分开身前拥挤的人流,在无数道惊愕、疑惑、鄙夷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径直走向了那属于筑基强者的区域——玄阶榜报名处!
他这身刺眼的杂役服,在这片筑基修士聚集的区域,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咦?我没看错吧?一个杂役?往这边走?”
“哈!这年头连杂役都敢来玄阶榜凑热闹了?嫌命长?”
“啧,估计是走错地方了,看他那样子,练气初期都够呛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废物点心,赶紧滚回你的黄阶那边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肆无忌惮的嗤笑声、毫不掩饰的议论声如同冰雹般砸来。队伍前方几个筑基初期的弟子更是投来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如同看着一只误闯狮群的土狗。
石生置若罔闻。他紧抿着唇,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条,径直走到队伍最前方那张巨大的玄铁条案前。
条案后,端坐着一位身着深青色执事袍的中年修士。他面容古板,眼神淡漠,周身气息渊深如古井,赫然是结丹初期的修为!他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一股无形的威压便让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他正低头翻看着一本名册,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
石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火翻腾带来的气血躁动,将那块象征着最低等记名杂役身份的、粗糙冰冷的铁牌放在了冰冷的玄铁桌面上。
“弟子石生,报名玄阶榜争夺。”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嗯?”执事修士终于抬起头,淡漠的目光扫过石生那身刺眼的杂役服,又瞥了一眼桌上那枚最低等的杂役铁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如同看着尘埃般的、深入骨髓的轻蔑。那是一种高位者对不自量力蝼蚁的天然俯视。
“玄阶竞技场,”执事修士的声音毫无波澜,冰冷得像一块玄铁,“最低修为要求,筑基初期。你,”
他的目光在石生身上那层伪装得极好的、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练气初期气息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一个练气初期的杂役,来此作甚?消遣本座么?”
他的话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周围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充满了快意和嘲弄。
“听见没?执事大人发话了!”
“还不快滚!杵在这碍眼!”
“真是不知死活!”
石生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针扎般刺在自己背上,有嘲弄,有鄙夷,有幸灾乐祸。但他体内的血液,却在这极致的羞辱和那执事冰冷的目光下,彻底沸腾了!心火在咆哮,《淬骨诀》锤炼的骨骼在渴望呐喊!
就是此刻!
石生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层卑微、麻木、畏惧的伪装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轰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太久终于爆发的狂野与桀骜!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疯狂、带着无尽嘲讽与快意的弧度!
“练气初期?”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执事大人,您要不看仔细点!”
话音未落!
轰——!!!
一股狂暴、炽烈、带着不屈战意的磅礴气势,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骤然喷发,猛地从石生那看似单薄的躯体内冲天而起!他周身空气剧烈扭曲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脚下坚硬的青罡岩地面,竟以他为中心,“咔嚓”一声,蔓延开数道细密的蛛网裂纹!
那股气息,如同挣脱枷锁的洪荒巨兽,带着碾压一切的狂暴力量,疯狂攀升!
练气中期!后期!巅峰!
筑基初期!
气息毫不停滞,悍然冲破那道无形的屏障!
筑基中期!!!
狂暴的灵力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汐,轰然席卷开来!距离石生最近的那几个先前嗤笑最响的筑基初期弟子,猝不及防之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闷哼一声,脸色煞白,踉跄着连连后退数步才勉强站稳,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整个玄阶榜报名区域,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哄笑声、议论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一张张脸上凝固着前一刻的嘲弄、鄙夷、不屑,此刻却尽数被极致的震惊、骇然和茫然所取代!如同白日见鬼!
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石生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那身刺眼的灰扑扑杂役服,此刻在狂暴的筑基中期威压衬托下,竟显得无比荒诞和……令人心悸!
“筑…筑基中期?!”有人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不可能!他…他刚才明明是练气初期!”
“气息凝实…不像是秘法强行提升!这…这怎么可能?!”
“如此年轻筑基中期?!怎么会是杂役?”
“他…他一直在隐藏?!”
巨大的哗然如同迟来的海啸,轰然爆发!比之前的哄笑更加汹涌!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个如同脱胎换骨般挺立在玄铁条案前的少年,看着他身上那狂暴未息、如同烈焰燃烧般的气息,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狂傲、快意与一丝压抑太久终于释放的狰狞笑容!
负责登记的结丹执事,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他淡漠的眼神瞬间收缩,如同针尖,锐利地刺在石生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一丝惊讶和凝重迅速取代了之前的轻蔑。以他的修为和阅历,自然能分辨出这股气息的根基并非伪装,虽然带着一种奇异的狂暴与刚猛,还有一丝刚刚突破的虚浮,但绝非练气期可比!更遑论,这少年骨龄,分明只有十四!
十四岁的筑基中期……这天赋,在剑宗核心弟子中也属顶尖!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竟能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练气初期的杂役,在这外门底层隐忍如此之久,这份心性与狠劲……
执事修士深深看了石生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审视,有惊疑,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沉默片刻,,没有再多问一句废话。指间凝聚一点微光,在那本名册上“石生”的名字旁边,稳稳地盖下了一个代表“玄阶榜参赛资格”的深青色剑印。
印章落下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石生,玄阶榜,乙字七十三号。”执事修士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古板,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他拿起一块刻有号码的玉牌,递向石生。
就在石生伸手欲接的刹那,执事修士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如电,再次锁定石生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
“莫以为有了些奇遇,就真当自己天下无敌。玄阶榜上,筑基期只是门槛,后期、巅峰比比皆是,更有身怀绝技、手段狠辣之辈。你这点修为,怕是难以有所获啊”
他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钢针,字字刺骨:
“说好了,上了那竞技台,刀剑无眼,术法无情,生死——由天!莫怪本座未曾提醒!”
“生死由天……”石生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那抹狂野的弧度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咧得更开,露出森白的牙齿,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疯狂的炽热战意,“弟子,求之不得!”
他一把抓过那块冰冷的玉牌,指尖用力,几乎要将它捏碎!那沉甸甸的触感,不再是身份的象征,而是他撕碎屈辱、踏上复仇之路的第一块踏脚石!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执事一眼,更无视周围无数道震惊、探究、甚至带着一丝畏惧的目光。他挺直了脊梁,如同标枪,带着一身未散的狂暴气息,大步流星,径直走向玄阶竞技场那扇如同巨兽之口、散发着凛冽肃杀之气的入场光门!
杂役服的衣角在身后猎猎作响,每一步踏在青罡岩地面上,都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踏在所有人心头。
终于不用再当孙子了!
压抑在心底无数个日夜的咆哮,此刻化作汹涌奔腾的岩浆,在他血脉中疯狂冲撞!眼前那巨大的光门,不再仅仅是竞技场的入口,更是他石生向这剑宗宣告存在的战书!向那高坐云端的仇人,发出的第一声怒吼!
光门流转,吞噬了他决绝的背影。
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震撼,以及无数道复杂难言的目光,久久地凝固在玄铁条案前那几道新鲜的、蛛网般蔓延的地面裂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