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吃掉的胶质物品很有饱腹感。
但这条前往整备室的道路太长了。长到刻意没有动自动巡航,妄图享受些清净的少年不得不把速度调到最高档。而随着离开生活区,周边的一切仿佛落入了老旧过去的钢铁森林——腐朽且坚韧。
在被修复,标注是电梯的巨大空腔显然无法使用。各种各样的机器人在他的视角下隐隐约约附着着少女的幻影——是真的也是假的,少年奇特的钝感力将感受到的新人的压力奇妙的转换成了光和影的艺术。
至于这样的举动是否欠缺?
“我没有意见。”与少年并排前行的少女如此说道。
一般来说,从电视里面钻出来的能被称为厉鬼。少女正在尝试掩盖自己的本性,但终究还是被少年的自言自语给钓出来——她也很想找人说话,在保持陌生感和安全社交范围的前提下。
“往下走。”比起平台若有若无的电流提示声,少女唠叨唠叨的柔软声音显然更有感觉:“这里是装甲区,无重力环境下电梯平台是镶嵌在天花板上的,一般用于固定大重量物体并运输。”
“再往下面走,是仓库。封闭区,不止破损严重。”少女用力的挤眉弄眼,就结果看来只是把眼睛睁大了:“巨大的如同一处港口,走这里是前往[高达]最近的道路。”
“但是他们也在这里吧?”少年已经感受到了别样的重力。如果说少女的重力是亲和力的一种,那么在脚下气阀门后的重力便是无序的风暴,发泄着愤怒,恐惧和悲伤。
“但是他们不如我愤怒。”少女无所谓的述说道。气阀门打开了,没有鲜血,只有在稀薄空气中腐烂的无数尸体。
“大约是4673人。”少年有些恍惚的倾听着,说道:“体感上感觉有几万人啊。”
少女说道:“你的感觉没有错,他们的攻击相当于几万把尖刀,就数字上来说是极大的。”
“稍等,我反击一下。”
天赋是传奇耐痛,也可能是后期的。把沉重的气场重新憋回尸体里面,少女便在心里面碎碎念着有关亡灵的一切——大多是一些来自于死者的碎碎念,一些二手都不能在二手的消息。只是在稍微走神接收信息的刹那,感觉消失了。
“被吸引了吗?”少女注视着少年爬进巨大机体的驾驶舱,并没有选择跟上去。驾驶舱有精神力干扰器,没有肉体贸然入侵还是有些危险的:“明明有简单的难度可以选择,最后还是选择直面亡魂吗?”
少年听不见,进入驾驶舱的他只感觉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没有莫名其妙的幻听,没有拉扯身体的重力,就好像过去那样,平平凡凡,平平淡淡。
但这一次可不一样,唐亮。
深吸气,将对父母与朋友的念想泵入血管,少年本有些衰弱的精神重新触发临界点,指示灯亮起,少年也没觉得什么不对的开始打量起整个舱室。
没有尸体,一个大蛋包着一个小蛋。全周天显示屏正在顽强的闪烁光芒,但只有上方的部分还能显示出影像。驾驶位离地约有1米高,放下台阶便能够直接蹬上去。
但是找不到。
借着微重力,少年轻松跳进了驾驶位。双手紧紧触碰柔软且粗糙的靠背,随后发出不明意义的呜呼声。他才有些反应过来,自己很虚弱,很疲惫,以及这个椅子很舒服。
手摆放的位置也很好,肩不挤不宽,脚也够得到踏板……难道说前驾驶员是一个矮子吗?
“键位有点多啊……”先是用右手抓住最为显眼的摇杆,摇一摇,没动静。再把摇杆旁边的像电闸一样的玩意拉上去,嗯,来电了……
[紧急电源启动,预计耗尽时间:46分钟]
“让我46分钟内把这玩意给学明白吗?”少年的脑袋里面当然有类似的知识,虽然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总而言之,少年手忙脚乱的关掉了液体泵,然后打开了电机——摇杆有反应了。
“已经加热成等离子体了还能被叫做液体阀吗?”左手拽住姿态调整杆,按照记忆关闭贼耗电的精神干扰器,不能关。
为什么不能关?依照着本能,唐亮关掉了。
于是重力袭来。
“对生的渴望,肘击不过千锤百炼的操机本能吗?”他听见了少女的声音,看见了少女亲手将缠绕在驾驶位上的粘稠肉团重新打回肉泥。再一眨眼,什么都没有。脑袋痛上加痛,但重力包裹着他,让他没那么难受。
他是联邦的驾驶员,鲁辛兰德号的王牌……
机体擅自启动了?
“稳定思绪!”这是呵斥的激烈语气,即便是女孩子轻柔温暖的语气也能显现出属于人类的暴躁与愤怒。小手重重打在少年的肩膀上让他狠狠一颤,随即便听到了柔软下来但仍然强硬的话语:“这是场紧急授课,奖励是一位王牌驾驶员的驾驶经验,失败惩罚是死亡!”
“这可不是游戏了!”
灰色的机体站了起来。一般来说,人形机体的作战效能实在是太低了,幻想和现实的相互抨击总是那样无意义又无比有趣。
事实上,随着脑电波接触到散落的纳米材料,数个看上去保存很好的集装箱很快变形成了机体所缺少的部件,包括显示屏,驾驶舱上巨大的缺口——
!
冰冷代替颤抖,理智代替迷失。冰冷的太阳就在身后,能够感受到源头来自温暖善意的,残忍掠夺。
痛苦被掠夺走了,思恋被掠夺走了,一切的枷锁都被身后的少女套在她自己身上,手依旧搭在他的肩,漠然的双眼正注视他。
“别看我,做你该做的事。”阿宁依旧在思考着。给他人承受痛苦有多种副作用,包括阻碍他人成长,模糊他人感官,不可避免的产生幻视与虚拟的依靠感,但如果不做的话少年要痛死了。
痉挛成那个样子,搞得她,也想享受一下了。
不,我可不是抖m,我应该找个地方给自己挂上去。
她仅仅留下一个念头在此处。虽然有些偏激,但都已经到这里了,她比唐亮本人还要相信他。别说是在一个挑战想象力极限,处处充满危机无法带来安全感的地方了,就算这里十分安全,男人是不会放弃手握力量的机会的。
对力量的原始崇拜会帮助他驯服这台猛兽。
如果做不到……让他来当在舰桥运筹帷幄的舰长得了。
机器动起来了。
“哈!”腿部的发力让腿不自主蹬直,终究大1号的靠背让少年的身子弓起来发力,就如同人一样。这是来自少年的智慧,毕竟这玩意看上去是人用的,那么用人的方法应该也是可以的!
“wc这年轻人。”站起来也顶不到头的舰长立正了。她还在想办法从信息库那些挖掘抢救出来的信息碎片中挑出有关驾驶机体的信息呢,这样力大砖飞?
她其实已经有感觉了。就这七天跑下来,不但她的精神力深不见底能到处闹鬼,这艘船也相当优秀的匹配,最远的距离至少有70公里远了,仍然没有探索完整艘舰船。
比起一艘废弃舰船,她更愿意将这里理解为太空废船。因为有些没有删除信息,直白标注着极度危险的舱室,上面的安全日期要过了!
“难道要我开吗?”思绪扫一眼正在适应新身体的唐亮,阿宁思索着,同时切换到处于整备室的残念身上。
而穿着太空服的少女则抬起头来,让本体借着自己的眼睛看一眼那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高达]。
uc系列的新人类在这个世界无疑是最没用的,因为到处都是。能漂在水上的机体这里到处都是,就在向下几公里的腐烂海里面。跃迁也相当烂大街,后勤区的一处仓库应该是因为紧急折跃而和岩石融为一体。
“就是剧本安排上,你不应该在这里的。”少女喃喃说道:“神•高达。”
她并没有真切抵达过此处,比起那个正在巨大缺口像喝醉一样左摇右摆的年轻人,她只不过提前来了七天。
“……往后面排吧。”随手拍掉想要扼住自己咽喉的窒息感,阿宁有点恍然的笑道:“当务之急是完全重启核心区,把那该死的甲烷舱室给拽回来。然后吃一顿热饭,剩下的事情等说吧。”
“小子,玩到新玩具了,很开心吗?”灰色的钢铁机器灵活的躲开光束横扫,红色蜂窝状的复眼微微一抬,便锁定了……自己。
比起唐亮手中这台老破烂,用巨大盾形推进器推开太空垃圾的“王牌”可太光鲜亮丽了。银白色点缀击坠图案的涂装,巨大且不知含义的方形武装,但也就止步于此,留存在记忆里面,那更为巨大的外挂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背后。
“能交流吗?”于是少年开口了。他知道现在打开精神干扰器就能将这一切幻觉给除掉,可是他全然相信了少女口中所谓的试炼,甚至因为其所有不适都被少女所承担,他表现出的跃跃欲试让王牌都有些困惑。
无所谓的冷笑传入了少年的耳中,随后便是射击。向着驾驶舱来,驾驶舱内的警报声骤响。
“王牌”错判了。他认识的所有菜鸟,哪怕经历了完整的舒适训练,一旦实际操作也照样会像呆头鸟一样任人宰杀。
但面前的挑战者不一样。
“学会开枪前,先学会走路嘛?”AI预测快,新人类的感知更快。失去同感歧视的少年已然进入了某种亢奋状态,微微低头行了个绅士礼,光束就这么打在驾驶舱上方厚重的装甲,刮走已经失活的涂层。
如果,如果王牌并不是一缕残念。如果,如果王牌能够感知到少年的情绪。他一定能反应过来的,就像过去无数次在战场生还一样。
但他反应不过来。他太熟悉自己的机子了,以至于那该死的破甲铁锏砸到他的盾牌时,他还在疑惑,为什么这跟随他由生到死的老伙计会平白多长1米?
好多好多故事要展开,执念的活性化,特殊环境的磁场,宛如周公一梦。这不是赌上一切的厮杀,正好相反,意志逐渐变得恍惚与茫然,太多现象要观察被总结,但是记录者不在这里。
……
“Ama 428,型号[回压]”机体优雅的在广阔的空间中翻转,作为对手的老师已经倾尽全力,打造这道无解的难题。但是考试要结束了,学生不会有无尽的时间来回答问题。
“联邦的第三代中枢作战机体,宛如优雅的天鹅,实际上只是最大精度无人机控制模块的人形挂件罢了。”光束第一次撕裂货箱,甲板头一次发出闷响。
这里如此接近[],死人都可以用物理来讲道理。可惜少年已经快要疼疯了,原先被压制的痉挛毫不吝惜的撕裂他一点也不健康的身体,自然也无法察觉。
“打开精神干扰器吧。”王牌如此说道:“我暂且还能多苟且偷生一会儿,不需要你的灵魂充当滋养。”
“没电了。”擦掉粘在头发上的血汗,唐亮老老实实的说道:“要去整备室。”
“那就走吧,反正你自己去和我带带路没有本质上的区别。”2台机体的身影重合,摇杆莫名其妙的带上了推力。而自然,唐亮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妈的,我果然疯了。”紧绷的身体终于被打垮了,少年狼狈的笑着,没有绝望,只是目光呆滞了。他有些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上这台机器,记不清自己刚刚进行了怎样的操作,和怎样的敌人战斗。
他只是随意的推动拉杆,把踏板全部压下,往机舱走去了。就如同那位长久未见的舰长所言,从这里走,很近,过一个出机口就够了。
“我需要指引,舰长,我已经抵达。”一般来说,对着空气说话不会引来回应,但唐亮已经不在乎了。最后的理智被他用于观测自己的状态,除了痛,还是痛,观察不了一点。
为什么我还不绝望?为什么我要绝望?
“好了,别想了。”熟悉的重力波动,熟悉的嗓音与熟悉的人。身后的舱门在警报声中关闭,内外气压的指示器也终于不再爆红,他安全了。
“我现在怎么样。”唐亮能够听到另外一个自己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外强中干。有人听到另外一个自己在指责自己,迫不及待的要用这力量来撕毁一切,仅仅是因为能够做到。
“乱七八糟的。”阿宁皱着眉头:“希望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不然可对不起你受到的苦难。”
“咕。”争吵一下就结束了,脑袋里面的所有声音似乎都是第一次听到苦难这个词。喉腔里面涌出的腥味吞掉了话语,似乎有其他东西粘在了他的刘海上面。
刘海被掀开了。迎接的不是什么人造光,而是手帕。少女回忆着自己住院时护士如何擦拭自己的脸颊,手指轻轻在太阳穴处打转转,随后准备收回自己在少年身上留下来承担疼痛的念头……没了?
“你简直是超人,唐亮。”她终究没管住自己的嘴巴,小脸蛋子不由得露出赞叹的表情:“今天发生的一切够你在未来的100年用了,只要你没有精神分裂到把自己的主体意识给排出去。”
“现在,老老实实的昏过去,别想那么多。”
(安全了)眨一眨眼,擦拭自己刘海的柔软小手变成了机械臂,秀色可餐的少女舰长也变成了无头机器人,他的感知正在衰退,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正在离开他的躯壳。取而代之,是温暖,难以代替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