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等离子反应堆是头等的大事。
修好了。
“芜！”金属片在等离子半流体中打出漂亮的水漂，身旁的少年不由自主的发出欢呼声。对于他而言，这只是一次出于好奇的探索行动，毕竟他没有任何的本领可以用于修复这台庞然大物。
那阿宁呢？
她正在打水漂。
幽蓝色比环境稍深一些的等离子体在她身下形成小舟，顺从电荷的流向，去吸附造成环境影响的杂质。很显然，这个流淌着等离子体的反应堆是纯粹的黑箱，与其说是损坏，不如说是因为各种原因导致无法全功率运行。
比起维修，更像是游戏。
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脚下不再是在认知中颇为科幻的等离子体，而是海洋。顺从的轨迹是洋流的痕迹，脚下这块深蓝色的板板是她的滑翔板。
“思维涣散是正常的。”她不会承认刚刚仰望天空看到是金属板时产生了遗憾，只是这个冷冷的空间的确让她的散热更为轻松，解放的内存也就自然填充了无关紧要的思绪。
“舰长，功率上限恢复了！”又丢了一片，少年看着控制板的数据大喊道：“融字显示百分之0.37，是啥意思？”
“意思是里面需要工质！把燃料丢进去！”少女的声音顺着振动传递而来，少年愣了一下，机体先一步将它背上巨大的燃料罐丢了进去。
“舰长，你声音咋变了？！变得娘们兮兮的！”
“这是正常的声线！骨传导和心灵感应能说是一回事吗？！”
“那你为啥不用心灵感应？”
“下司不能啵上司嘴！”
“这又是啥子啊？”
“年龄的代沟懂吧？代沟！”
舰长不常是这样，今天有点太像人了。
“没有时间娱乐的人，迟早有时间生病。”巨大的冲浪板破开阻滞，将少女安全的送上彼岸。而少女开心的模样溢于言表，唐亮用眼睛都能够观察到少女脸上的笑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后面是如何编排我的，再过上些许时日，我的月假就要到了。”
“还有月假？”
“不是写合同上的吗？”少女从裙下掏出平板：“一个月七天，算上上个月，我可是有14天的月假。”
资本不会允许假期加减法，但是少女会。而认识到自己突然多出了假期，少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期待的看向少女。
“哼哼～”虽然没办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很开心，少女还是顺势的哼唧了两下：“只要能源供应跟上，生态区就会恢复产能。到时候野外烧烤吃，我都不敢想会有多美味！”
“那我呢？”唐亮迫不及待的指向自己：“我不会要值班吧？”
困顿于文明的钢铁中的人当然不止少女，虽说已经熟练从周边小行星搬运物质的少年有往返星空的机会，但千篇一律的工作终究带来了心理上的负担。虽说偶尔少女还会充当心理医生的职位来调控心理……
这是少女唯一收到差评的岗位。毕竟冰冷冷的家伙做评估做的很好，但效率并不能缓解唐亮身上的焦躁与不安——在这点上，她与他是不同的。
于是少女肉眼可见的变得不开心，狠狠说道：“管好你心里面的小毛病，在休息时间，我可没有职责去调控你的内心。”
“那没事，只要能看到软乎乎的舰长就能够很舒服了。”
“我要哈气了！”往日的言行不一早已适应，唐亮看见少女的鳃帮子鼓起来反倒有些惊奇：她平日是真的一个表情都懒得给。
所以说，同意咯？
少女没有要求打报告申请表，已经习惯于那种形式主义的唐亮反而有些不适应。只是话语，带不来那种条条框框的安全感。
看到少年的模样，阿宁反倒是笑了。借着潮水退去的间隙，她叉腰赘述着她的过去：“我在大学那会呢，就特别反感这些条条框框的。就是一些责任转移的问题，又要这又要那，搞得又冗余又低效。”
“所以我就从来没有写过什么请假条。到假期了我自己走，该回家回家，该旅游旅游，毕竟我知道，保护自身生命安全的是我自己，而不是那张纸和上面的承诺。”
少女打开了平板，里面的承诺书油墨味都没有上去。少女的名字在最下方，而上方的条款只有两条。
“在这里签字，我就当你已经给我交过了。”她指了指自己名字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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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确需要一些盼头，至少少女看着自己提升的效能非常满意。虽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能在假期前夕干更多的工作，但也不妨碍她将工作报告记录在数据库中。
如果记忆不连续，至少工作记录是连续的。
“心脏的功率变化了，我在紧张吗？”变化产生了。虽然她不曾渴求祝福带来启示，但在这黑暗散发着幽光的环境中，她还是不自主的看向自己的手腕。
她在害怕唐亮。
……为什么？
害怕消失了。虽然有些不想承认，但少女还是知道自己能够适应这个环境有几乎九成的功劳来自于唐亮。如果没有那个莽撞的家伙，自己的命运大概率就是将整艘舰船重启修复，然后再人格上传当舰娘，去等待有缘人，这是最大的可能。
在一个非理性的宇宙渴望理性的安全感，可太奢侈了。
“不如想想明天穿什么衣服。”少女呆呆的用指节在座椅上打节拍：“肯定是不能穿制服了。”
就她身上这套衣服，别看是裙子，实际上里面有软骨，如果在真正的重力区行走肯定会很累。更别说那厚度，到时候来点湿度喵的能闷出一身汗来，包括鞋子。微重力和重力可完全是两码事。
“问题来了。”少女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手指点开某一处记录，掠过自己的申请报告，嗯，少年大概率是没有其他衣服的，除非少年用他自己的皮肤来制作衣服。
“正常情况下，有三种选择。”分出一半思绪来记录生态区目前的各项数据，少女用说话来辅助自己的另一半思考：“第一种，我来给他做衣服。”
“很常见，毕竟他现在的衣服都是我做的。但私服和制服是有区别的，况且我也懒得做。”
况且，单位发衣服很正常，定制衣服还要我主动去上脸吗？
“第二种。”节奏变得轻快：“休假的时候我教他。”
“反正都教那么多东西了，再教一个也无所谓。而且比私人定制更直接，倒也能尊重他人的个性。”
“第三种。”节奏开始变得纷乱，少女嘴角不自主勾起笑意：“长高是吧？长壮是吧？正好也不用我给你造短裙，你穿上就是了。”
少女正好能遮住膝盖的裙子，少年穿着肯定会露大腿。而且说不定少年会很喜欢呢？感觉不是那种会捂着裙子红脸的人…她联想到人猿泰山，满意的点头。
“怎么办啊王牌！”简约风的房间此时能打开的一切都被打开了，但无论少年怎样去想，物质是不会凭空出现的。他就是没有衣服，除了由官方赠送的制服以外：“难道我就要穿这件衣服去休假吗？”
“你也是够疯的，问我干嘛，去找你的舰长啊。”王牌就蹲在天花板上，肤色瞳色未有变化：“别用什么制服来骗自己了，你那舰长换衣服换的可勤了你又不是没看见。”
“不好意思？”王牌有些狰狞的笑了：“说句不好听的，你缺失的父爱母爱在这两个月全都补回来了。阿宁所做的一切你难道没有感觉吗？是没有认识到还是拒绝认识？肯定是后者吧，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正是因为在乎了，所以才会犹豫吧？”
“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少年最后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数据，被骂了两句后他反倒变得清醒了一些。都什么时代了，都能心灵感应了，有什么可以将思绪投影到现实，并且制作的仪器肯定是有的吧？
说不定比想象中的要简单呢？
少年不再质疑自己。总而言之，他有无敌的全能舰长，什么事情肯定都是不在话下的。
还是怂了！
“你不觉得舰长最近有点奇怪吗？”唐亮孜孜不倦的向这个不存在于现实的虚影打手势：“就是最近半个月吧，感觉冰冷冷的一下变得热情起来了。”
“我知道，你也知道。”王牌稍微会神了一些。分别扮演进行演绎法的操作还是少女教给他的，而不可否认，当一个讨论的氛围出现，平日里堆积的冗杂信息重新在脑海中腾转，自然也能发现更多现实。
那就是少女的生活几乎不与他产生交集。
虽然因为新人类的特质导致双方碰一块几乎等同于无话不谈，但这个个子已经被拉开差距的家伙，所进行的一切交谈都是为了进一步推进进程。可以是工程师，医生，厨师，开发者，但唯独没有她自己。
不知道爱好，不知道喜好，穿衣风格没有一个特定的区间，平日就刷新在舰长室。而在那若有若无的言语引导中，唐亮也确实没有去讨论问询少女本身。
虽然有些不想承认，但唐亮还是知道自己能够适应这个环境有几乎九成的功劳来自于阿宁。他已经很能回忆自己孤苦伶仃的前半生，王牌的言语也并非是某种嘲讽，而是唐亮发自真心的认可。
传授你为人的是父母，教授你学识的是老师，磨练你处世的是社会，帮助你渡厄的是你的友朋。而作为都干了的少女，无疑掳获了少年全部的内心。
虽然不知道少年是原生家庭父母双亡，但少女是真的一个坑都没有踩呀。常见的后悔一辈子套路她硬是躲开了，导致唐亮现在的滤镜厚的不得了。
他无意去讨论一个刻板印象的纤细敏感阴暗小少年是怎么被调成这副模样的，他只知道自己长高了，他只知道自己的人生被他人拯救。
他还欠她一句感谢……也许这次放假是个机会。他想了想，又笑了。以少女的性格肯定不会在意自己的感谢，而如果连他的感谢都不需要，那也就不能责怪他将少女奉为神明了。
父母的偏爱尚能用血脉相连来解释，陌生人的偏爱，想必只能用神爱世人来阐释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