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理解唐亮的沉默。在过去,她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公式化定式妄图确定唐亮所在的年代,但这个正在和烧烤架较劲的家伙始终一脸茫然,又不自主露出僵硬的笑容和言语来敷衍她。可见识是骗不了人的,他就是“新的”。
她接住从天而降的肉袋,手臂的微微刺痛让她难以忍耐的刺了唐亮一眼,又在唐亮不明所以的抬头之前缩了回去:这种关注很容易被误解成其他情感,偷偷瞪两眼差不多得了。
………好累啊。她长长一叹,吓得唐亮一耸肩,又一位强人受困于人际关系。
“过来。”休息完了,她淡淡说道:“如果内疚阻碍了你的唇舌,那就先劳动吧。去砍柴,洗菜,把自己从不公平的环境中解放。”
“我内疚什么。”嘴硬一下,唐亮老实开始刨土。依旧是方便哈气的距离,他说道:“我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内疚。”
“我也不明白,也许是你在闹别扭?”
“那我还是内疚吧。”
不明白内心的刺痛来自何处,在唐亮的认知里,最接近这股情感的是伤心。理解唐亮的少女此时也有些气短,索性也专注于备菜。
可她实在管不住这张嘴,待唐亮将新鲜的木炭挖出来。少女的手往年轻人肩上一搭,意气风发的强者老老实实的呆在她的身边。
“我不可能教会你任何事,我只是一个没证的年轻人。”自顾自的叠甲,少女事先准备的词藻悄悄化掉了:“切指节厚,来吧。”
理论上来说,能控制磁场力量的人不至于连一把刀都控制不了。但随着厨刀与砧板碰撞,唐亮的手肉眼可见的颤抖。可他还是抬起,用指节量丈厚度。
厚了。他意识到,他低下头。
“受伤了吗?”
他摇头,他说不出话。在她的感知中,少女浑身浴血,但目光任然平静。
“下一刀。”年轻人不动。
少女笑了:“原本看你长这么高,想叫你年轻人的,少年。”
她的拥抱仍显犹疑,但温暖认真不成作假。已经小上一号的纤仟玉手抬起,搭在手背。
“我妈一直想教我做菜,但我一直没学。厨房太小,太挤。”一刀,少年下意识想要停下量丈尺寸,但少女拽着他提起刀:“菜谱,看看就会了,随便配料不会难吃,这备菜的手感步骤又难炼。”
又一刀。少年听不见话语中的情绪,但他的心跳变慢了。少女从未在他清醒时靠他这么近,也从未·····如此温柔。
“我小时候干过很多蠢事,很小的时候,直到成年我才原谅自己。”靠近手指的一边刀刃先嵌入肉中,少女的手好像没有骨头一样,摇摆,摇摆,摇不动少年的手。
不知不觉,肉要尽了。少女的臂膀安静的揽着腰,手指安分的拽着布料,没有探入少年的胸腹。
“最后一刀!”结束,少女乐呵呵的将最后一块肉抓起:“你看,这有指节厚么?”
绝对没有,少年在心里想到。他的手指在肉排表面掠过,除了第一块,其他都是标准的指节厚。在不知不觉间,内心的悸动消失了。
“回答我!看着我的眼睛!”
“没!没有!”
“这不是很有精神的么?嗯哼。”少女轻轻摇头:“我并不想讲什么道理,我只想挽留一份经历。我也曾是一张白纸,也曾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来洗除身上的污点,正因为如此,我才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
已经很够了。
“你觉得这两个星期我们能干什么?”少女并不打算把时间交回给少年,她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清楚闲下来的时候那白纸一般的大脑袋会想什么:“对自己的回答有信心就点头,没有信心就摇头。”
唐亮已经不知道在内心第几次感谢少女的搭台与谅解了。于是不负纯洁之名,他诚实的摇头。
有什么好玩的?荒郊野岭,一片白地,去找棵树爬都要跑个几百公里。
“你不能仰仗我的能力就不说话!”自顾自的在内心想然后期待少女听见自己,迎来的是少女毫不留情的斥责:“你的牙齿没有漏风,你的嘴巴没有受创,你不是一个残疾人!”
“我,我是说,这里没什么好玩的,荒郊野岭一片白地,去找棵树爬都要跑个几百公里!”话语在慌张中出口,但令人欣慰的是,少年也没有再陷入那莫名的羞恼与自暴自弃中:他终于学会大声说话了。
他大声阐述自己的见解,便期待着有人回应他。
“说得很好,亮!”手指终究是忍不住用指甲弹了弹少年腰侧的软肉,在下意识收缩之前松开自己的拥抱。少女叉着腰,眼神终于带上些许兴奋与满意:“但在我带着你去找乐子之前我要先问一个严肃的问题!”
“请说!”
“你饿了吗?”少年的气势一下子垮掉了。就见少女乐呵呵的接住从天而降的午餐篮子,以及这个篮子为什么这么大?
留给少年陈述己见的间隔过去了,少女继续承接话题:“饿了的话,我就现给你烤些豆腐年糕面包来吃。如果不饿,那吃的会是水果。直接吃,没有一点生态,全是狠活。”
常识告诉少年水果需要清洗,但现实告诉他想要找一个被农药污染的水果,在这里也许更加困难。但就是这愣神的功夫,嘴巴先一步啃上了诱人的红苹果,在手足无措的时候。
“咬稳了。”挥手驱赶少年跑一旁呆着啃去,少女突然有些想叹气。明明是自己的假期,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软弱的想法停留一瞬间都当它顽强,她低着头偷摸笑了:远大理想和个人抱负先放一旁,就把这当成是一场对教育能力的培训吧。
远视主义刹车吗?如果为他人的遗憾而驻步,反倒更符合我——倒是有些分不清这份理念来自于何处了。
———让这个人理解私人感情很困难吗(恼)
“呃,舰长?”
“在职位上这样叫我我不挑你的理,但现在是在假期,你该叫我什么?”
“……阿宁?”
“我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让你们喊的。”少女下意识想要插起腰来长篇大论,突然又意识到什么转换了话题:“对于你而言,我现在的这些肢体动作主要表达的是什么?”
“感染力,活力,说服力之类的。”
“……给人很开朗的感觉。”少年咀嚼着辞藻:“感染力有的,但只会觉得舰长你很可爱,很有活力。”
“那可信度以及威严呢?”少女继续问道。
“那些东西不来自动作吧?我感觉到的所有可信度都来自舰长你的逻辑,外表倒是其次。”
“不不不。”抚额,弯腰,少女的表情没有多少波动,却通过肢体来表达出自己的困扰:“你受到了身体的馈赠,天生就有着全面的信息处理能力。人是感官动物……”
“直观一点的说,以貌取人。看来我还需要在这方面进行特训,抑或是对你进行特训?”耸了耸肩,这个话题少女也就放弃了。但就在她回头摆弄起洋葱与黄油的时候,少年的声音传来,懵懂又澄清。
“那关我什么事?”
“那当然不关你的事啊,我的话题肯定在说我啊。”少女有些无语了:“你的个人支线我已经通关了,现在在过我的个人支线,听得懂吗?
我正在很委婉的向你倾诉我的不安,有关于我的外貌与我行为的差别,你明明处理的过来的。”
回应她的是宛如婴儿般纯洁的眼眸,这能不笑的都是神人了。唐亮根本没有理解什么是倾诉。
“你在过去没有经历过被当成树洞的经历吗?我看你除了刚见面那会以外表现都挺木讷的。”
“没有,树洞是什么?”
“那倒是我以己度人了。”少女甩了甩自己的马尾,便找个角度掩去自己的目光:“现在你只有一个任务,在我恼羞成怒之前找个地方蹲着,最好能让我用这个语气说话你听得见的距离。”
“嗯……那……什么时候开饭?”
“你完蛋了,唐亮!”已经竭尽全力在消化情绪的少女直接绷不住了:“找话题不是这么找的!接下来请理解一下,就像我过去理解你的情感一样,请忍耐一下!袋子!”
那是巨鹰的呼啸声。但少年仔细一看,发现那是拳头。那不知来处不知归处却轻而易举隔开他拳头的青年就这么漠视的看着他,身穿一件较为宽大的T恤,一条7分裤,配色是罕见的绿配白。
他看见了一切,这和名为王宁的战神是不同的。名为袋子的战神只是少女的衍生而已,核心是对这句身躯的印象,驱动它的是少女迷迷糊糊不愿分辨的感情。
混杂着她对他的愁绪,她对他的审视,她对他的无条件包容,下意识的关心,以及对这份关心进行的自我的审视……最后,当拳头亲吻少年的脸颊,他又感受到了少女那飒爽的思绪。
“至少要进行自我介绍吧?”最终,一切的思考得出了答案。错过了一次更加了解对方机会的少年无奈的飞出数千米远,便向出现在她面前的战神问道。
“自我介绍前应当有一次偷袭机会。”战神向他拱拳礼:“初次见面,白代desu。”
“呃,初次见面,唐亮desu。”
“百裂拳!”出招就是要比少年更快!更强!王宁战神有一些轻浮,阿宁的拳头也姑且算得上温柔,但这随着呼吸体型在一点点重大的白代,便如同流星落地一般简单而又厚重!
那问题来了,已经散去磁场回归天地,少年还有办法抵挡这强而有力的一击吗?
有的!
面部的痛觉早已经将少年呼唤回战斗模式,躯体自带的观测能力,让他轻易断定了这由99万匹力量驱动的招式的本质:不过是使用磁场的波性质,制造出来的影子罢了。
一瞬间打100拳?这样可笑的流量,又能打出什么厉害的拳头吗?
“磁场转动,75万匹!”实际上能够汇聚的力量远远低于这个数,但凭借着从少女那习来的泊来品,那不知转过多少手的来自地狱的完全境界,便是轻而易举能够挥出来呀:“无极震禅!”
杀招出现的同一刻,沉默的战神变招了。眼神略有变动,那是遗憾的意思。
“阿宁传授你的无极震禅,不过是无聊的振动把戏罢了。这些屈从于物质性的招式就不要拿出来玷污这个名字。”
战神突兀的消失了。磁场看不见,感知看不见,就连眼睛和本能都只能察觉到一股淡淡的阴影。
那它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大海的退潮总是有迹可循,那就如同涨潮一般遵循着月亮的指引。但当墙壁一般的海面从天际升起,收敛起的海水宣告它的去处,一切一切都无法再被掩藏时。
无极震禅,99万匹的无极震禅。那被少女格外珍惜与保管的霸念极意就这么推着一整片大海涌了过来。
不是拍打,也不是进攻,只是纯粹的涌现。
远方,人造海洋被卷起来了。那浪花有多高?不知道,但大陆架裸露出来了。
“若无信念,不要激发。”巨浪被检测系统抚平了,就像从未诞生过。一场用于加深关系的谈话就这么被替换成了武术课,这唐亮真该死啊!有机会和可爱矮子贴贴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在虚拟的海洋中沉沉浮浮,当大脑落到地上,实际上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的少年自然恢复了意识。
“大概27万亿吨的物质,我的磁场只能分解这么多。而在我想要进行第二次复查时,我破坏的一切就已经被修复了。”
“比我想象中要小啊,还以为这里会直接有个地球的质量呢。”漫不经心的少女随意踢了踢装死偷听的少年,说道:“如果你要寻求新的对话,就去和新的朋友看个对眼吧。”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吃饭。”
事实证明阿宁的伪装的确很有用处。少年有些艰难的抬起头,明明能从那双眸子看见属于少女的漠然,身体与心理却是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活像一块石头。在意识到少年的恐惧时便闭上了眼,他知道自己说的话不会有任何变化可言,所以他在等待少年的新的对话。
“你不是舰长吗?”
“我来自于白代和王宁分享的经历与相处之间结识的硕果。”似乎演练了千百遍,白代说道:“所以比起认同这个称呼,我更喜欢他们之间的称呼:通天带,亦或是大胃袋。”
“后面那个词汇不适合在朋友之间称呼吧?”
“已经是朋友了,那何必纠结这么多?”他伸出了手。
事实就是如此,脱离了那令人心情愉快的少女面容,这家伙就男人到不能再男人了!
少年接过了白代战神伸来的手。
然后把少女喊过来,把事情给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