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直紧绷的弓弦，在这一声“可以”的冲击下，终于“铮”的一声，彻底松弛下来。他眼底最后一丝挣扎的厉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以及一种面对既成事实的、沉重的接受。他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高大的身躯似乎都佝偻了几分。
他不再看女儿，目光疲惫地转向一直紧紧护着杨曦、此刻同样被女儿那声呐喊震得有些失神的妻子林秀芬。
“好……” 杨建国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家长权威，“既然你决定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压下心中最后翻腾的复杂情绪。
“……我会去办。” 他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石磨里艰难碾出来的，“办新的身份证明，联系新的学校……转学手续。还有……”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住了十几年的、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压抑的客厅。
“……这地方，不能待了。我会尽快找新的房子，离新学校近点。” 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带着事务性决定的沉稳，仿佛只是在安排一次普通的搬家，只是那眼底深处残留的沉重，泄露了这决定背后巨大的颠覆。
林秀芬听着丈夫的话，紧握着女儿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彻底的告别，全新的开始。这过程必然伴随着巨大的阵痛和不便。但看着女儿脸上那份孤勇的坚定，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属于“杨曦”的、不再冰凉的体温，她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接过了丈夫的话头，目光转向怀里的杨曦，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划力量：
“曦曦，”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柔顺的栗色卷发，指尖传递着安抚和力量，“爸爸去处理外面那些大事。至于‘成为’杨曦……” 她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郑重，“这不是换身衣服、改个名字那么简单。举手投足，言谈举止，甚至一个眼神……都要从头学起，要真正像个女孩子。”
她顿了顿，看着杨曦那双依旧湿润却充满渴望和决心的眼睛。
“妈妈给你找最好的老师，专门教这些的。” 林秀芬的声音很稳，像是在宣布一个早已深思熟虑的方案，“接下来的几天，你……先别在家里待着了。搬过去，和老师住一起，全天跟着她学。时间紧，必须尽快适应起来，你能做到吗？”
离开家？和陌生的老师住在一起？进行全天候的、彻底的“改造”？
杨曦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对未知的忐忑瞬间涌了上来，冲淡了刚才喊出“我可以”时的孤勇。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母亲的手，指尖微微发凉。然而，当她抬起眼，对上母亲那双充满鼓励、信任和不容置疑的决断眼神时，那股忐忑像遇到阳光的薄雾，迅速消散了。母亲眼中没有半分玩笑，只有全然的认真和支持。她知道，这是必经之路，是父亲妥协后，母亲为她铺就的、通往“杨曦”的、最坚实的阶梯。
离开这个压抑的家，暂时避开父亲那复杂的目光，全身心投入到“成为自己”的蜕变中……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隐秘的吸引力，一种摆脱枷锁的期待。
所有的犹豫和不安，最终都化作了对那个镜中倒影的强烈渴望。
杨曦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刚才因哭泣而蜷缩的脊背。她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尽管眼眶依旧红肿，但那双清澈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只剩下纯粹的、破釜沉舟后的坚定。
她迎着母亲询问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郑重：
“好，我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