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礼堂后头那架紫藤,今年开得格外密实。紫微微的花串垂下来,风一过,就轻轻晃着,影子碎在青砖地上,像游动的鱼。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太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把空气里的粉笔末子都照得亮晶晶的。
陈清就坐在苏晓旁边。靠窗的位置,苏晓总嫌晒,陈清便把大半窗帘子扯到自己这边,只留一道窄窄的光,恰好落在苏晓摊开的英语书上。苏晓的头发丝儿被光照着,软软的,带点褐色,像新抽的柳芽尖儿。她写题写得专注,鼻尖微微沁出细汗,小巧的耳垂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陈清没在看书。她手里转着一支圆珠笔,笔帽磕在桌沿,发出极轻的“哒、哒”声。她眼神落在苏晓握着笔的手指上,那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透着健康的粉色。苏晓的字写得秀气,一行行爬满格子,像春日刚冒头的嫩草,规规矩矩又透着股韧劲儿。
“喂,”苏晓忽然停了笔,没抬头,只把身子往陈清这边歪了歪,声音压得低低的,“这题……选C还是D啊?”一缕发丝滑下来,蹭过陈清搁在桌边的手肘,痒痒的。
陈清心口一跳,那“哒、哒”声停了。她凑过去看题,鼻尖几乎要碰到苏晓的鬓角,闻到一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荚味儿,混着点书本的油墨香。“我看看……”她嗓子有点干,清了清,“嗯……该是D。你看这个时态……”
苏晓“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发梢又扫过陈清的手背。她改好答案,嘴角弯起一点不易察觉的笑,像是湖面被风吹开的第一道涟漪。她没立刻挪开,肩膀依旧轻轻挨着陈清的,那份暖意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传过来。
下课铃响了,叮叮咚咚,敲碎了教室里那层昏昏欲睡的薄壳子。人声一下子涌起来,桌椅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乱糟糟的。
“走啦,”苏晓利落地收拾书包,侧脸对着陈清,“去小卖部?听说新进了豆沙馅儿的糯米糍。”
“嗯。”陈清应着,也站起来。两人并排走出教室门,肩膀偶尔轻轻一碰。走廊里人挤人,苏晓很自然地伸手,虚虚地揽了一下陈清的腰,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避过一个横冲直撞的篮球。那手很快又松开了,像蜻蜓点水。陈清只觉得被碰过的地方一阵微热。
五月的风,暖融融的,带着刚割过的青草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甜香。绕过开满小白花的七里香篱笆,就是小卖部。人不少,排着队。苏晓让陈清在门口那棵大樟树下等,自己挤进去买。樟树叶子油绿发亮,筛下细碎的光斑,在陈清白色的帆布鞋上跳跃。
不一会儿,苏晓举着两个白白胖胖的糯米糍出来了,纸袋子托着,还冒着点微弱的白气。“喏,给你。”她把一个塞到陈清手里。豆沙馅儿滚烫,软糯的外皮粘着点椰丝。
两人就站在樟树下吃。苏晓咬了一小口,烫得直吸气,又忍不住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淡粉色的豆沙馅儿沾了一点在她嘴角。陈清看着,也笑了,没说话,只低头咬自己的糯米糍。真甜,豆沙熬得沙沙的,糯米皮又软又韧。
“你看那边,”苏晓忽然用胳膊肘轻轻碰碰她,下巴朝操场那边扬了扬,“栀子花是不是快开了?”
操场角落的花圃里,几丛栀子树的绿叶间,果然已经鼓起了一个个青白色的小花苞,饱满硬实,蓄满了力气似的,就等着哪天夜里一场好雨,或是清晨一阵暖风,便要“噗”地绽开,把那股子浓烈又清甜的香气泼洒得到处都是。
“嗯,快了。”陈清应道。她看着那些花苞,又看看苏晓被夕阳余晖染上一层淡淡金色的侧脸。苏晓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两把小扇子。
两人都不再说话,安静地吃完手里的点心。晚风更温柔了些,吹动她们额前的碎发。远处篮球场传来砰砰的运球声,夹着少年们模糊的呼喊,衬得这樟树下的角落格外安宁。
豆沙的甜香还在舌尖萦绕,而栀子花苞那沉甸甸的、饱含期待的姿态,已经悄悄印在了心里。仿佛那即将到来的盛大芬芳,已然提前弥漫在她们并肩而立、无声流转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