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

作者:钕铜 更新时间:2025/7/7 23:18:59 字数:2649

写字楼十七层,靠东的角落,是间不大的茶水间。窗台上常年摆着一盆绿萝,叶子肥厚油亮,藤蔓顺着窗框垂下,几乎要触到地面。这绿萝是谁养的,没人说得清,只知它活得极好,像是吸饱了这楼里人来人往的呼吸和咖啡的余温。

陈默就在这层楼靠西的格子间里。她做设计,话不多,像她的名字。总穿着素净的衬衫,颜色多是灰、蓝、米白,剪裁合体,一丝褶皱也无。她工作时极专注,对着屏幕,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安静的植物。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声音轻而密,如同细雨落在阔叶上。

茶水间是必经之路。陈默每天上午十点一刻,下午三点半,会准时拿着她的白色骨瓷杯去接水。她的杯子也特别,素白无纹,只在杯底内侧,釉下烧着一尾极小的、几不可见的青鱼。

苏晴的工位在茶水间隔壁。她是做项目协调的,人如其名,总带着笑,声音清亮,走路带风,像一阵裹着阳光的暖流在格子间里穿梭。她的桌面常堆着文件,却也总有一角收拾得整齐,放着一个粗陶马克杯,杯身是深深浅浅的蓝,像雨后的远山。

两人工作有交集,但不多。点头,问好,擦肩而过。像两条平行流淌的溪水,各自奔忙,偶尔在茶水间这个小小的水洼里,短暂交汇。

交汇的瞬间,也多是静默的。陈默接水时,苏晴常在里面洗杯子,或是撕开一包速溶咖啡。水流声,咖啡粉倒入杯底的沙沙声,是仅有的背景音。陈默的目光有时会无意识地落在窗台那盆绿萝上,看阳光如何穿透叶片,脉络清晰得像生命的掌纹。苏晴则看着杯中旋转的褐色漩涡,热气氤氲了她镜片后的眼睛。

一次,陈默发现绿萝最底下的一片老叶,边缘枯黄卷曲了。她没说话,接完水,顺手拿起旁边浇花的喷壶,细细地给那盆绿萝洒了些水。水滴落在叶面,滚了几滚,汇入泥土。苏晴正好进来,看见了这一幕。她没作声,只是第二天,窗台边多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盛着清水,旁边放着一个更小的喷壶——比原来的更精致些。

陈默看到了,也没问。只是再去浇水时,自然换用了那个新喷壶。水雾在阳光下弥散,映出微小的彩虹。

日子像楼下那条永不停歇的车河,无声地流淌。格子间里的人来了又走,项目赶完一个又一个,窗外的天光由明到暗,再由暗到明。茶水间里的偶遇,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个加班的深夜。整层楼只剩下陈默和苏晴的格子间还亮着灯。陈默在赶一个急稿,苏晴在核对最后的数据报表。空气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和鼠标点击的单调声响,以及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苏晴起身去茶水间泡咖啡。经过陈默工位时,脚步顿了一下。陈默正对着屏幕皱眉,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像被什么困住了。苏晴没打扰,径直去了。回来时,手里却端了两杯咖啡。她轻轻走到陈默桌边,将其中一杯盛在那个深深浅浅蓝的粗陶马克杯里,放在陈默手边,杯把小心地转向她顺手的位置。

“提神。”苏晴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陈默微微一怔,视线从屏幕移到那杯咖啡上。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杯壁上山的轮廓。她没抬头看苏晴,只低低说了声:“谢谢。”声音有些哑。

苏晴“嗯”了一声,端着另一杯回自己座位了。咖啡的香气在两人之间狭窄的过道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点微苦的暖意。陈默端起杯子,小心地啜了一口。是她常喝的黑咖,没加糖,也没加奶。温度刚好。

那晚她们各自忙到很晚。谁也没再说话。只有键盘声此起彼伏,像某种协奏。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陈默的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晴偶尔揉揉发酸的脖颈,目光会掠过陈默专注的侧影。一种奇异的安宁笼罩着这片小小的空间,仿佛外面的喧嚣都被隔绝了。

项目结束了。苏晴被临时抽调去外地支援一个新项目,要去三个月。消息下来那天,茶水间里人来人往,祝贺声、玩笑声不断。苏晴笑着应和,声音依旧清亮。

陈默在工位上,听着隔壁的喧闹。她手里握着那只白色骨瓷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底内侧——那里有一尾谁也看不见的小青鱼。她抬眼望向窗外,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窗台上那盆绿萝,叶子绿得发亮,藤蔓又长长了一截。

苏晴走的前一天,依旧在加班收拾手尾。陈默也留了下来,处理一些不急的收尾工作。茶水间里,两人又碰上了。这次,里面只有她们俩。

苏晴在洗杯子,那个粗陶的马克杯。水流哗哗。陈默接水,水流细细。空气有些凝滞。

“明天走?”陈默看着水杯,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早班机。”苏晴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杯上的水珠。她转过身,背靠着水池,看着陈默的背影。陈默今天穿了件烟灰色的羊绒衫,衬得脖颈修长。

“那边……听说冷。”陈默接满了水,转过身,目光落在窗台的绿萝上。

“带了厚衣服。”苏晴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绿萝。那藤蔓垂下的末端,不知何时悄悄绕上了旁边闲置的一个小挂钩,像在努力抓住什么。

短暂的沉默。茶水间的灯光是冷的白炽灯,照得人脸色有些苍白。只有那盆绿萝,在灯光下依旧生机勃勃。

“这个,”苏晴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密封袋,里面装着几颗饱满的、墨绿色的颗粒,“绿萝营养土里的缓释肥。隔几个月放几粒就行。浇水……还是老样子。”

她把小袋子递向陈默。

陈默看着那几颗小小的肥料,又抬眼看向苏晴。苏晴镜片后的眼睛亮亮的,带着点惯常的笑意,却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什么。陈默伸出手,接了过来。指尖触碰到苏晴微凉的手指,两人都停顿了极短暂的一瞬。

“好。”陈默握紧那小小的袋子,肥料颗粒隔着塑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走了。”苏晴拿起她的马克杯,笑了笑,像往常一样,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窗台上的绿萝。她走到窗边,拿起那个更精致的小喷壶,给绿萝细细地喷了一遍水。水珠在叶面上滚动,映着头顶冰冷的灯光,像缀满了细碎的星子。藤蔓在微不可查的夜风里,轻轻晃动了一下。

她低头,摊开手掌,那几颗墨绿的肥料静静躺在透明袋子里,像沉睡的种子。她将它们小心地收进抽屉深处,紧挨着那盒备用的绘图铅笔。

第二天,苏晴的工位空了。陈默依旧在十点一刻和下午三点半去茶水间接水。她依旧会给那盆绿萝浇水,用那个小喷壶。绿萝的藤蔓在无人注意时,又悄悄探出了一截新芽,嫩绿得晃眼。

格子间里人来人往,电话铃响,键盘敲击,一切如常。只有窗台那盆沉默的绿植,和抽屉里那几颗小小的肥料,以及偶尔在深夜加班时,陈默端起那只白色骨瓷杯,看着杯底若隐若现的青鱼时,心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茶水间水汽般氤氲的暖意。那暖意并不张扬,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如同这城市缝隙里顽强生长的绿意,无声无息,却自有其坚韧的生命力。

她知道苏晴会回来。就像她知道窗台那盆绿萝,只要按时浇灌,给予微末的养分,就总能向着光,郁郁葱葱地活下去。日子还长,茶水间的偶遇,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个寻常时刻,再次发生。那时,水流声里,或许依旧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目光交汇时,彼此了然于心的,那一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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