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雨刻晴

作者:钕铜 更新时间:2025/12/14 17:19:39 字数:3672

璃月的灯火,是在不知不觉间一盏盏亮起来的。

起初是吃虎岩那边,渔市收摊后,伙计们点起挂在棚檐下的气死风灯,一团团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暮色里晕开。然后是绯云坡,朱漆楼阁的廊下依次亮起精致的宫灯,暖光透过薄绢,映着往来行人衣衫上的金线绣纹。最后,是整个港口,船桅上的信号灯,商铺门前的灯笼,千家万户窗纸后透出的烛火,与天际最后一道紫金色的霞光交融,沉入暗蓝的、已有星子隐约浮现的海面。

这景象,甘雨看过很多很多年。具体有多少年,她不太去细数。时间对半仙之兽而言,有时是玉京台那株总在春日开花的树,一季一季轮转;有时又是凝光大人办公室里那架精密仪器的滴答声,一刻不停地向前奔流。更多时候,时间像此刻手中这份刚刚批阅完毕、墨迹未干的港口货物吞吐月度报表,一行行数字,一页页纸张,实实在在,摞起来便是又一段光阴的重量。

她轻轻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腕关节。月海亭最大的这间办公室里,此刻只剩她一人。其他秘书早已下班,空气里漂浮着微尘,寂静无声。窗外,璃月港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温柔地闪烁,像倒悬的星河。

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落地清晰,是千岩军制式靴底叩击光洁石板的声音。那脚步声停在门外,略一迟疑,还是抬起,规矩地敲了三下。

“请进。”甘雨说,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轻飘。

门被推开,刻晴站在门口。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发梢沾染着夜露的微潮,紫色的眸子里映着室内暖黄的灯光,显得比平日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风尘仆仆的倦意,却依旧明亮。

“甘雨前辈,”她开口,语气是一贯的干脆,只是尾音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松驰,“听说你还没走。这个,路过万民堂时,香菱托我带给你。”

她走上前,将一个素色的双层漆木食盒放在甘雨宽大的办公桌一角。食盒还微微散发着热气,一股清淡的、混合着莲叶与米粮的甜香丝丝缕缕飘散出来。

“是……莲子禽蛋羹?”甘雨嗅了嗅,有些意外。这道菜清淡滋补,但做起来颇费工夫,火候极难掌握。

“嗯。香菱说你看了一整天卷宗,费神,这个最合适。”刻晴说着,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工作固然重要,但也需适时休息。璃月的运转,不靠一人一日之功。”

这话带着刻晴式的直白与务实,甘雨却听出了底下那层很浅的关切。她心里微微一动,像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小石子,漾开极细微的涟漪。

“谢谢,也替我谢谢香菱。”甘雨温声道,指尖拂过食盒光滑的表面,“刻晴小姐这是……刚从轻策庄回来?”她注意到刻晴衣摆下缘沾着一点新鲜的泥痕,是轻策庄梯田特有的、带着些微赭红的泥土。

“是。那边新修的水渠,有几个节点需要最终确认。”刻晴简单答道,随手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坐下,动作自然,仿佛这已是她们之间习以为常的场景。“图纸和现场有些微出入,调整花了点时间。”

她没提一路跋涉的辛苦,也没说为了那几个“微出入”她在泥泞的田埂上来回走了多少趟。但甘雨能想象。刻晴办事的认真与执着,璃月港人尽皆知。她总是亲自去最一线,用脚步丈量图纸上的每一条线,用眼睛确认规划中的每一个点。这与甘雨自己习惯于在文书与数据中把握全局的方式,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互补。

“辛苦了。”甘雨说,起身走到一旁的红泥小炉边,提起一直温着的陶壶,斟了一杯热茶。茶是璃月常见的霓裳花茶,水温恰到好处,注入白瓷杯中,漾开浅琥珀色的光晕和舒缓的香气。她将茶杯放到刻晴面前。

刻晴似乎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看甘雨,又看了看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低声说了句“多谢”,伸手捧起。指尖相触的瞬间,甘雨感觉到她手指上残留的夜凉与些许粗糙——那是经常握剑、翻看图纸、实地劳作留下的痕迹。

“关于层岩巨渊那边新矿道的安全规程草案,”刻晴抿了一口茶,忽然开口,话题跳转到工作上,神情也恢复了平日的专注,“我认为可以再细化。比如,如果遇到类似上次那种地脉异常扰动……”

她们就这样,在月海亭空寂的办公室里,就着一盏灯火,一杯热茶,一份温热的宵夜,讨论起枯燥的规章条文。窗外的灯火渐渐阑珊,人声渐歇,只剩下海浪温柔拍打港口的韵律,隐隐传来。

甘雨说话语调平缓,条理清晰,引用的数据与旧例信手拈来。刻晴则思维敏捷,善于发现细节的疏漏,提出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给出的建议也简洁务实。有时意见相左,两人便会安静下来,各自思索,然后再阐述理由。没有激烈的争执,只有平和的探讨,如同溪流与岩石,一个从容流淌,一个坚定界定,最终却能找到共同的流向。

不知过了多久。刻晴放下手中用来勾画的炭笔,轻轻舒了口气,向后靠进椅背,揉了揉眉心。这个略显疲惫的小动作,让她身上那股总是绷紧的、锐利的气质柔和了许多。

甘雨也停下笔,静静地看着她。灯光在刻晴浓密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她眼睫的颤动而微微晃动。办公室里重新陷入宁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哔剥轻响。

“有时候,”刻晴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有些出神,“我会想,你现在看到的璃月港,和我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

甘雨微微一怔。

刻晴没有看她,继续说着,像是自言自语:“你看见的,可能是百年、千年累积下来的轮廓,是习惯了的灯火与潮声。而我看见的,可能是今天新搭的脚手架,明天要铺的路基,是哪里还需要一盏灯,哪段堤防需要加固。”她顿了顿,“我们都在为璃月工作,但看到的,感受到的,或许很不一样。”

甘雨沉默了片刻。她看向窗外。夜色中的璃月港,灯火璀璨,轮廓清晰,与记忆中某个久远年代模糊的影子重叠,又分明有着崭新的细节。是啊,她看过沧海化为港口的起始,看过归终机第一次矗立山巅,看过无数代人在此繁衍生息,建造、破坏、又重建。时间在她眼中是层层叠叠的沉积岩,每一层都诉说着不同的故事。而刻晴,她的时间或许是向前猛冲的箭矢,目标明确,要射向一个更繁荣、更强大的未来。

“或许,”甘雨轻声说,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刻晴映着灯火的侧脸上,“正是这些‘不一样’,才让璃月成为今日的璃月。古老的土地需要新鲜的视线,延续的传统也需要突破的勇气。”

刻晴转过头,对上甘雨的视线。紫色的眼眸里,有什么情绪微微闪动,像夜海深处被月光照亮的波光。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甘雨,看了好几秒,然后,很轻地点了点头。

“茶凉了。”甘雨移开目光,伸手去拿茶壶。

“我来。”刻晴动作更快,抢先一步拿起壶,先为甘雨面前的杯子续上热水,然后才给自己添满。热气升腾,模糊了两人之间一小片空气。

食盒里的莲子禽蛋羹,不知何时已被甘雨慢慢吃完。温暖妥帖的食物下肚,连带着精神也松弛下来。倦意如潮水般温和地涌上,甘雨掩口,轻轻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这个动作似乎提醒了刻晴时间。她看了一眼桌上那座精巧的铜制更漏,站起身:“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嗯。”甘雨也站起身,开始整理桌上散乱的文稿。

“我来吧。”刻晴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一部分文件,帮她分类、归拢。她的动作利落而有序,不一会儿,凌乱的桌面便恢复了整洁。那些涉及七星机密的核心卷宗,被她仔细地放入带锁的柜中;寻常文书则分门别类叠放整齐。

甘雨看着她在灯光下忙碌的背影,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心中那片宁静的湖面,似乎又漾开了一圈涟漪,比之前更清晰些。

一切收拾停当。刻晴拿起自己的佩剑和一份卷宗,走到门边,停下脚步,回头:“一起走一段?”

“好。”甘雨熄灭多余的灯烛,只留一盏小小的手提琉璃灯,拎在手中。

两人并肩走出月海亭。夜已深,绯云坡长长的石阶上空无一人,只有两侧石灯笼里稳定的光晕,照亮脚下光滑的石板。晚风带着海的气息和霓裳花的淡香,穿过寂静的楼阁巷陌,拂在脸上,清凉舒适。

她们没有交谈,只是慢慢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阶梯上轻轻回响,一轻一重,却奇异地合拍。甘雨手中的琉璃灯洒下一圈暖黄的光晕,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缩短,又交融在一起。

走到吃虎岩与绯云坡交界的平台,该分路了。刻晴的宅邸在东面,甘雨通常回玉京台附近的居所。

“就到这里吧。”刻晴停下脚步,转过身。夜色中,她的眼眸依然很亮,“明天见,甘雨前辈。”

“明天见,刻晴。”甘雨微笑道。

刻晴点了点头,转身欲行,却又像想起什么,再次回过头。夜风吹起她鬓边一缕紫色的发丝,她伸手轻轻拢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些不同于白日的柔和。

“那个,”她略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不甚熟练的斟酌,“莲子羹……如果合口味,以后这个时辰若还在办公,可以……嗯,我是说,香菱应该很乐意再做。”

说完,她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多余,或者不够得体,不等甘雨回应,便匆匆又道了声“晚安”,随即步伐稍快地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没入前方灯笼光影交织的巷口,只有规律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甘雨站在原地,手里琉璃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她。夜风送来远处港口模糊的涛声,和更远处群山沉睡的呼吸。她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抬起眼,望向夜空。

一弯新月,不知何时已悄然攀上飞翘的檐角,清辉如水,静静流淌在璃月港沉睡的屋瓦上、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明天,又会是繁忙的一日,有无数的文书、会议、决策等待着她。

但此刻,月色很好,风也温柔。手中的灯盏温暖,胃里的羹汤妥帖,而那并肩走过的短短一程寂静石阶,和分别时那抹不太熟练的关切,像一颗小小的、温润的鹅卵石,投入她漫长生命的时间之河,激起一圈清浅而美好的涟漪,慢慢地漾开,仿佛要将这份宁静的暖意,带到即将到来的、无数个相似的黎明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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