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坚信，若哲学思辨亦有段位，他当属王者。
世上再无哪个哲人，能如他这般，日复一日，将十二个时辰尽数耗于同一命题——
我，一只麻雀，何以为生？
一缕暖阳刺破雕花木窗，精准地落在他那一身灰扑扑的羽毛上。暖意瞬间渗透，一股源自血脉的悸动窜遍全身——抖抖翅膀，晒晒太阳。这念头原始而又强烈。
凌云全身肌肉一紧，强行摁下了这股属于麻雀的本能。
不能屈服！
他，凌云，前世是为KPI能熬穿三天三夜的社畜，是铁打的男人。
即便……即便沦为飞禽，属于人类的最后尊严，绝不可弃！
“叽叽！喳喳！”
他刚在心中立下豪言，喉间便不受控地滚出一串清亮的鸣叫。
那声音，清脆，响亮，又充满了傻气。
凌云整个鸟僵住了。
行，尊严这东西，大概早在三个月前，他从宿醉中睁眼，发现自己被囚于这黄金囚笼时，就该捏碎了扔掉。
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
从最初的震怒咆哮，到中期的麻木死寂，再到如今的彻底摆烂。这心路历程，足以写成一本《麻雀的自我修养》。
他所在的笼子，通体由不知名的鎏金材质打造，雕刻着流水般繁复的花纹。笼门上那颗米粒大的红宝石，流转着炫目的光。若是搁在现代，这玩意儿能让他立刻退休，告别所有眼冒金星的加班夜。
可惜，他现在是笼中鸟。这囚笼越是华美，越是映照出他阶下囚的狼狈。
“吱呀——”
房门被推开。脚步声很轻。
一个着淡绿罗裙的双丫髻少女走了进来，眉眼弯弯，嘴角挂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笑意。她端着白玉瓷碟，径直来到笼前。
“小灰灰，早呀！”她一开口，嗓音清甜，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股天真的熟稔。
凌云在心里狠狠地抽动了一下眼角。
小灰灰？这鬼名字谁取的！能不能尊重一下他壮志凌云的“凌云”？
抗议的鸣叫只会换来“哦，饿了呀”的解读。
他早已放弃。
物种间的沟通壁垒，厚得令人发指。
小翠熟练地打开笼门，换上新米清水。她做完这一切，并未离开，反而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试探着凑到凌云面前。
“小灰灰，学说话嘛，来，‘小姐，千岁’。”
她的声音带着哄劝，眼神里满是期待。
凌云的视线越过那根放大的手指，落在了碟子里那一小撮正奋力蠕动的，高蛋白活物上。
胃袋……不，是嗉囊，猛地一阵痉挛。
他体内的灵魂在咆哮：拿开！我凌云就是饿死，从这跳下去，也绝不吃一口虫子！
然而，这具身体背叛了他。
鸟喙不受控制地微张，喉头滚动，发出渴望的“咕咕”声。
不！
他猛地将头甩向一边，用后脑勺对着小翠。全身的羽毛根根倒竖，因羞愤而炸成一个灰色的毛团。
宁可去啄那寡淡的小米，也绝不碰这盘蠕动的活物！
这是他，前·人类凌云，最后的底线。
“哎呀，又使小性子了？”小翠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炸起的背毛，非但不恼，反而笑意更浓，“小姐可说了，你是有灵性的，得好好教。若能开口说话，带出去多威风。”
小姐？
这两个字让凌云的心跳漏了一拍。三个月，他只见过小翠，那个所谓的“小姐”，从未露面。从这满屋的奢华来看，其身份必然尊贵。
他明白了。他被养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成为一个会说话的玩物，一件能为主人增光添彩的活摆件。
一阵无力的悲凉感攫住了他。
想他堂堂男儿，生前为公司鞠躬尽瘁，穿越后，竟要沦落到学舌卖乖讨一女子欢心。
何其荒唐！
小翠又逗弄片刻，见他始终不肯配合，只好轻叹一声，收拾起东西。
“小灰灰，你可要乖哦。再过几天就是‘血月祭’了，可热闹呢。小姐说，若你那时能说话，就带你同去。”
她端着空盘，转身走向门外。
血月祭？
凌云歪了歪头。这词透着一股邪性。
他透过窗棂，只能瞥见庭院一角，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这是一个与他记忆中的世界全然不同的地方。他曾听小翠与人闲聊时，蹦出过“元素之力”、“斗气”之类的词。
他穿越的，恐怕是一个高武高魔的玄幻世界。
而他，只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麻雀。
地狱开局。
正当他沉浸于自哀自怜时，一阵被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从半掩的门缝里钻了进来。
麻雀的听力，远比人类敏锐。
“……干净了么？李管事催得紧。”沙哑的男声。
“放心刘哥。这批货里，就数这只血脉最纯，凡鸟之身，却含一丝‘火浣’真气，是上好的‘引子’。”尖细的嗓音回应。
“那就好。‘血月祭’上，此物要献给三长老，是重头祭品，不容有失。小姐那边……”
“她不知。还真当是个灵宠，天天让小翠教它说话，可笑至极。祭典那天，直接取了便是。一个畜生，小姐不出三日就忘了。”
“嗯，盯紧了，别误了大事。”
“明白！”
脚步声远去。
房门外重归死寂。
笼中，凌云僵在栖木上，一动不动。
祭品？
引子？
献给三长老？
直接取了？
那几个字，带着刺骨的寒意，一个接一个地凿进他的脑子，将他那点可笑的“尊严”和“佛系”砸得粉碎。
他不是宠物。
他是祭品。
小翠的天真，小姐的期待，不过是这场献祭仪式前，最温情也最残忍的伪装。
那颗小小的鸟类心脏在他的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灭顶的窒息感。
他要死了。
不，他要被‘取走’，像一件物品，一件耗材。
不行！
绝不！
凌云猛地抬起头，那对黑豆似的眼珠里，第一次燃起了除了麻木和自嘲之外的火焰——那是求生的烈焰。
前世猝死，是命。
这一世，他要活！
可……怎么活？
他望向坚固的笼子，又低头看看自己孱弱的翅膀。
那刚刚燃起的火焰，瞬间被涌上的冰冷绝望压得只剩一星火苗，明灭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