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羽令牌的余温贴着掌心，凰诗诗回到凤栖宫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那点后怕的情绪已经被彻底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开启“研究大业”的亢奋。凌云的灵魂里，一个刚拿到巨额经费的项目经理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地布置着任务。
“第一步，小翠，凰炎，去万卷阁。把所有关于人族的典籍，按历史、地理、军事、哲学、人物传记分类，全部搬回来。凤栖宫这么大，必须专门开辟一个阅览室。”
“第二步，建数据库。所有信息神念化，构建检索系统，方便随时调用和交叉比对。”
“第三步，正式阅读。先通史，再分类。风无尘的卷宗，混在一百多本人族将领传记里，放在不起眼的位置。对，这样才不引人注目。”
他正规划得热火朝天，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个弧度。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身后响起。
“看你如此神采奕奕，想来，心中的烦恼已经消散了？”
轰！
凌云脑中飞速运转的齿轮瞬间卡死，锈住。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脖颈后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甚至不需要回头。
这声音的主人，凤凰女皇，此刻本该高坐于议事殿，而不是凭空出现在自己女儿的寝宫里。
凰诗诗的身体，先于他的意识做出反应。那被千锤百炼出的皇室礼仪刻在肌肉里，驱动着她缓缓转身，每一个角度都无可挑剔。她看到了她的母亲。女人就站在不远处，褪去一身威严的皇袍，只着素雅常服，脸上带着一抹浅笑。
那笑意未达眼底。温和是一层伪装，其下是能将灵魂冻结的审视。凌云宁可去面对三位魔族领主的围攻。
“母皇？”凰诗诗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混着一丝受宠若惊，“您……您怎么来了？”
‘她怎么来了？！KPI突击检查？！’凌云的内心，防空警报凄厉作响。
“怎么？我的凤栖宫，如今倒成了我来不得的地方了？”女皇缓步走来，语气嗔怪，眼神却依旧温和。她走到凰诗诗身边，极其自然地伸手，为她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丝。
女皇的指尖微凉。那轻柔的触碰，却让凌云头皮一阵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
“女儿不敢。”凰诗-诗微微垂首，姿态谦恭。
“昨日，看你为了族中之事，殚精竭虑，言辞恳切，我心甚慰。”女皇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她亲自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灵茶，递到女儿手中。“但今日见你，虽神采飞扬，眉宇间却还萦绕着一丝心事。”
她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吾儿，何事扰心？”
来了。
凌云脑内的警报拉到最高级。这不是母女对话，这是最终审讯。女皇的每一个字都裹着糖衣，内核却是锋利的手术刀，正一层层剖开他的伪装。
“让母皇挂心，是女儿不孝。”凰诗诗捧着茶杯，掌心的温热丝毫无法传递到冰冷的指尖。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女儿并无烦心事。只是……昨日得母皇恩准，心中既振奋，又感责任重大。正思索着，该如何才能不负母皇所托。”
这个回答，既解释了“神采飞扬”，又解释了“心事重重”。
女皇闻言，紧绷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有此心，再好不过。那你可有头绪了？人族的典籍浩如烟海，你准备从何处开始？”
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完全在预料之中。
“女儿以为，欲知其然，必先知其所以然。”凰诗诗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昨夜演练过无数遍的内容。“女儿准备先从人族上古的哲学思想与社会结构变迁史入手。唯有了解了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和族群凝聚的根基，才能真正看懂他们后来的所有选择与发展。”
这番话说完，连凌云自己都差点被这番高瞻远瞩折服。
女皇眼中的赞许之色更浓了。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很好。先立其骨，再丰其肉。是个做学问，也是个做大事的样子。”
她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殿内的气氛似乎变得轻松温馨。
凌云以为自己成功通过了“答辩”。
就在这时，女皇放下茶杯，用一种极为随意的语气说道：
“说起来，要研究人族的强者之心，其实也有捷径。”
凌云刚刚落下的心，咯噔一下，又被提到了喉咙口。
“比如，”女-皇的目光随意地飘向窗外，声音却清晰无比地钻进凰诗诗的耳朵，“此次万族圣典上，那位人族的年轻剑圣，风无尘。”
嗡——！
凌云的脑内一片轰鸣。
这个名字从女皇口中吐出，像一枚咒语，瞬间引爆了他体内那该死的诅咒。心跳失控，血液奔涌着要冲上脸颊。他用尽全部意志，将这股生理上的悸动死死压住。他命令肌肉不许抽搐，命令呼吸保持平缓，命令眼神不许闪躲。
他成功了。
凰诗诗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中带着孺慕的神情。她微微颔首，像是在认真评估一个中肯的建议。
她沉默了片刻，给了自己足够的思考时间。然后才用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个人情感的、评估报告般的口吻，缓缓说道：
“母皇所言极是。风无尘，的确是人族近千年来，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现象级’个例。他的崛起，代表了人族个体力量的巅峰。”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显得更加客观睿智。
“但女儿以为，研究‘个例’，需先建立在对‘普遍性’的了解之上。若不先明白人族这片‘土壤’是如何形成的，便无法真正理解，为何能结出他这颗与众不同的‘果实’。”
“所以，关于他的卷宗，”她抬起眼，迎向女皇的目光，眼神清澈坦荡，毫无杂质，“女儿会将其，列为后期专项研究的课题之一。在女儿对人族的整体文明脉络，有了通盘的认知之后。”
完美。
这个回答冷静、客观、逻辑严谨，将风无尘捧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却又巧妙地将研究他的时间顺序排到了最后，彻底撇清了“急于了解某人”的私人嫌疑。
大殿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女皇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那双深邃的凤眸中，仿佛有星河流转，宇宙生灭。
许久，她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正欣慰的笑容。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站起身来，“你能如此想，我便彻底放心了。去做吧，我的孩子。整个凤凰族，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她的背影，似乎比来时要轻松许多。
直到女皇的气息彻底消失在神念感知的尽头，凰诗-诗全身的骨头才仿佛被瞬间抽走，整个人软倒在榻上。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里衣，紧紧黏在背上，又湿又冷。
“我的妈呀……”凌云的灵魂在颤抖，“这不是母女谈心，这是中情局最终面试！太可怕了！”
这种心神上的交锋，比跟魔兽大战三百回合还要累人。
但同时，一股劫后余生的剧烈兴奋感，也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扛过来了。
他成功地，在全世界最顶级的Boss面前，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伪装。
“不行，”他猛地坐起身，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所带来的、更加坚定的光芒，“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
“必须立刻开始我的‘研究’。”
他知道，下一次，他未必还能骗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