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外门,登仙坪。
巨大的青石广场上人声鼎沸,几乎被攒动的人头填满。
这些人全都是从玄天宗开山大典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的新鲜血液。
初升不久的朝阳,给攒动的人头和远处云雾缭绕的仙家殿宇,镀上一层金边。
气象万千,仙意盎然。
走后门进来的安小乐,没有挤在那些光鲜的“关系户”堆里,身份如云泥,无话可谈。
他被寿慧塞在人群最外围靠近山道入口的角落,像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他努力踮着脚,也只能勉强看到远处高台模糊的轮廓,以及高台上一根约莫两人合抱粗的灰白色测灵柱。
周围尽是锦衣华服的少年男女,被仆从或同样身着玄天宗服饰的人簇拥着,彼此间争锋相对。
而安小乐这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衫,如同闯入孔雀群里的土鸡,引来不少鄙夷的目光。
当然,这并非针对他个人。
而是扫向包括他在内的大部分同样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贫寒子弟。
“瞧见没?那就是内门执事长老的位置。”寿慧用下巴点了点远处高台上一排端坐的身影,带着一种指点江山的市侩精明,“待会儿叫到名字的,就上去摸那测灵柱。光芒越亮,颜色越纯,天赋越好。你小子……”
他斜睨了安小乐一眼,“上去就成,别说话,别东张西望,摸完就下来,自有老夫替你打点后续。”
安小乐胡乱点着头,不久前他还只是个市井小混混,若不是经过杜杀杀一个月的培训,这么大的阵仗,怕是得紧张的发抖。
就在这时,急促的兽蹄声,车轱辘滚动声,从他们刚刚爬上来的那条偏僻山道方向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股似要碾碎一切阻碍的气势,直冲登仙坪入口。
“闪开!都闪开!瞎了你们的狗眼,挡了叶公子的路,你们担待得起吗?!”
浓烈的既视感,好像就不会说第二句话一样,骄横跋扈的呵斥甚至盖过了广场上的喧哗。
挡在狭窄山道入口处的人群如同被利斧劈开的潮水,惊惶失措地向两旁避让,推搡间引起一片低呼和咒骂。
几个动作稍慢的,直接被粗暴推搡开,踉跄着差点摔倒。
只见那辆由三头通体雪白的独角灵犀兽,拉着的华丽马车,再次出现在视野中。
车厢上那个繁复古老的“叶”字金徽,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拉车的灵犀兽双目赤红,碗口大的蹄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如鼓的巨响,根本无视眼前密集的人群。
“就这么爱显摆吗?”
安小乐挠了挠头,有点不太明白这些富家公子的癖好。
更不明白的是,这驾车先前不是早他们一步冲了过来,怎么反倒还落在了后头?
身边的寿慧脸色微微一变,肥胖的身体异常灵活,熟练的将安小乐猛地往人群深处一拽。
轰隆隆!
马车没有丝毫减速,如同钢铁战车般蛮横地冲入了登仙坪的边缘,车头前方的人群惊恐万分地拼命向两侧挤压,硬生生在密密麻麻的人海中撕开一条通道。
那辆镶金嵌玉的马车,就在无数道或惊愕、或愤怒、或畏惧的目光注视下,沿着这条人肉通道,毫不停顿地冲上了广场最前方,那本该是宗门长老和待测弟子才能踏足的区域边缘。
三头凶悍的灵犀兽在车夫猛力勒缰下,才堪堪在距离高台石阶仅几步之遥的地方止住,震得地面似乎都颤了颤。
死寂。
整个登仙坪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数万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辆嚣张到极点的马车上。
车帘被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掀开。
一身云锦华服、面如冠玉的叶云飞,姿态优雅地探身而出。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矜持微笑,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君王巡视自己的领地。
那份视万众如无物的傲慢,比他身上任何一件配饰都更显眼。
“叶公子!”
“叶师侄!”
“云飞贤侄!”
高台上,几位原本正襟危坐的执事长老,竟有数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脸上堆起或热情或讨好的笑容,遥遥拱手招呼。
那份殷勤,与对待下方芸芸众生的漠然,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哼,排场倒是不小。”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在安小乐不远处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安小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净青衣、面容姣好的少女正皱着秀眉看着高台方向,显然对叶云飞的做派极为不满。
她身边一个年长些的同伴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慎言!那可是北境叶家的嫡系,据说…是内定要拜入宗主门下的!”
少女撇撇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眼中的厌恶更深了。
叶云飞对高台上的招呼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众人,投向了高台中央主位。
那里,一位身着朴素青灰色道袍的老者静静端坐着,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双目微阖,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正是玄天宗宗主,云清子。
叶云飞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对着云清子的方向,遥遥一揖,姿态无可挑剔,却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几位长老的簇拥下,悠然走向高台一侧为身份特殊者预留的席位,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下一个,安小乐!”
负责唱名的执事弟子声音洪亮,穿透了刚刚因叶云飞入场而再度升起的议论声。
安小乐一个激灵,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寿慧在他背后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低喝道:“发什么愣!上去!”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当看清被叫到名字的竟是一个穿着寒酸、面色发白、站在最外围角落的穷酸少年时,人群中大多数目光瞬间就移开了,仅剩余少部分低声议论着。
“安小乐?哪号人物?选拔时没见过这号人啊?”
“没印象啊,看那穷酸样,该不会是哪个山沟沟里刨出来的吧?”
“别以貌取人,这次开山大典,咱们寒门可是出了好几位优秀的弟子!”
而有懂潜规则的弟子,冷笑道:“嗤,你懂个屁!寿长老亲自‘护送’来的,还能是什么路数?怕是灵石塞足了才挤进来的!”
“啊?走后门走到登仙坪来了?还可以这样吗!”
嘲弄、好奇、冷漠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安小乐身上。
有生以来被这么多目光注视,安小乐手心全是冷汗,几乎是被身后寿慧无声的催促逼着,踉踉跄跄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狭窄通道,走向那座高台。
脚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高台一侧,是叶云飞那道居高临下、带着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目光。
那目光如有重量,压得安小乐脊背发僵。
终于,他站到了那根灰白色的测灵柱前。
粗糙的柱体冰冷,比他高出许多。
他成了整个广场的焦点,所有的议论声浪似乎都汇聚到了他耳边,嗡嗡作响。
唱名执事面无表情地催促:“手按上去。”
安小乐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杜杀杀填鸭式教学的“镇定自若”,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按在了冰凉的柱体表面。
一秒。
两秒。
三秒……
测灵柱纹丝不动,没有亮起任何光芒,如同最普通的顽石。
台下人山人海,大部分目光带着冷漠,本身就没在意过安小乐这个人。
但先前少数议论的弟子,短暂的死寂后,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情况!连一丝光都没有!这是一点天赋都没有吗!可他明明透出了一点气血境的气息啊!”
“哼,谁知道用了什么掩人耳目的手段!他怎么混进开山大典的?!玄天宗的规矩呢?!”
“还用问?!我早就说了,寿慧长老现在可真是饥不择食!这是收了多少黑心灵石,把这种货色塞进来!”
“什么!这不公平!这是对我们寒门弟子的侮辱!我们要上告!宗门必须严查!”
“玄天宗不是正道第一大宗吗!怎么能允许走后门的事情!那我等寒门弟子的努力算什么?我要举报!我要举报啊!!”
走后门的潜规则一传十十传百,致使成群出身于寒门的弟子,爆发出剧烈的抗议。
愤怒的寒门弟子群情激愤,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高台上,几位内门长老也皱起了眉头,看向寿慧的眼神带着责备和不满。
显然他们是知道外门长老搞的潜规则,但以往确实有来不及参加开山大典的优秀弟子漏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寿慧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额头渗出细汗,小眼睛里满是惊疑不定——
殷护法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此刻,山呼海啸的讨伐声将广场吞没,安小乐只觉得心中惶惶不安。
倒不是对那些议论声。
身作市井小混混,别说这些弟子多是因为不公的抗议,哪怕再脏的话他都不知听过多少次。
灵药店的王掌柜骂起人来,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村东头的小黄狗都被他骂哭过。
安小乐更担心要是进不了玄天宗,他这卧底生涯是不是就到头了……
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那接下来怎么办?
回幽冥宗拿解药?
殷护法和杜杀杀不得抽他个大嘴巴子。
想到一大群幽冥宗绿袍弟子,把他绑起来当做反面教材的画面,安小乐下意识地将手收了回来。
可就在他指尖即将离开石柱表面的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掌心之中,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至极的刺痛,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金针,狠狠刺穿了他的血肉。
“呃啊!”安小乐痛哼出声。
紧接着,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璀璨金线,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骤然睁眼,猛地从他掌心劳宫穴激射而出。
唰!
金线仅是碰了一下灰白色的测灵柱,随即折返回安小乐体内。
嗡——!!!
沉寂的测灵柱仿佛被投入滚油的火种,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一股无法言喻的磅礴金光,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金色岩浆,轰然喷发!
不再是柔和的光晕,而是仿佛由亿万颗微缩太阳组成的金色光柱,以无可阻挡的威势,直冲九霄!
刹那间,整个登仙坪,方圆数十里,都被这纯粹、霸道、尊贵的金色光芒彻底笼罩。
阳光在这金光面前黯然失色,天空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液态黄金。
恢弘的殿宇、苍翠的山峦、广场上每一个人惊骇欲绝的脸,都被染成了纯粹的金色。
时间,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山呼海啸般的举报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先前那些大多数保持漠然的人,此刻表情全都僵在脸上,嘴巴张大,眼珠凸出,只剩下无边的震撼和茫然。
高台上,所有端坐的长老,包括那些刚才还对叶云飞殷勤备至的,此刻全都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霍然起身!
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也浑然不觉。
他们死死盯着那通天彻地的金色光柱,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身体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金…金色!纯金!”
“通天光柱!这是…这是何等天赋?!”
“古籍所载…难道是…传说中的…特殊体质!!”
惊呼声在长老席位上炸开,一片混乱。
连高台中央主位上,那位一直闭目养神、仿佛超脱物外的玄天宗宗主云清子,也在金光爆发的一刹那,猛地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