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海内,天光晦暗,古老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纱幔,笼罩着这片与世隔绝的浩瀚海域。
自越紫霄小队五人分头行动后,她、芙洛拉与林雪团三人便化作三道流光,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那矗立于天地之间、沟通未知所在的通天建木方向疾驰而去。叶家给予的那份地图上,虽也详尽标注了外围诸多岛屿上存在的奇异地点与可能存在的机缘,但在越紫霄看来,那些早已被历代天骄反复探索过的区域,即便偶有遗珍,也断然比不上那片充满未知与凶险的核心地带。
建木根系所在的中心岛屿,地图上的标注仅有寥寥数笔,勾勒出一片极小的、已被探明的区域。更深处,则是大片的空白与代表着“未知危险”的猩红标记。
风浪越大,鱼越贵。这个道理,对于任何一个渴望登临大道之巅的天骄而言,都是铭刻于骨血的信条。
随着不断深入,那座所谓的“中心岛屿”渐渐在视野中显露出冰山一角。其面积之广袤,远超想象,足以承载那经过无数空间折叠与卷曲后、直径依旧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通天建木。三人降下身形,踏上了岛屿的边缘。
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撼。所谓的“迷宫”,其墙壁并非由土石构成,而是由一根根粗壮如山脉、彼此交织缠绕的建木树根,因其自身蕴含的磅礴生命力与空间法则相互作用,形成的、散发着淡淡青光的空间壁垒。这意味着,任何试图依靠土属性法术或蛮力挖穿“墙壁”前进的想法,都不过是痴人说梦。
叶家给的地图上,对于这树根迷宫中的危险,描述得极为模糊。只提及历代曾有天骄进入迷宫后,安然返回者,皆对其中遭遇的危险记忆模糊,仿佛被抹去了一段记忆。而那些不幸陨落之人,则会化作某种执念,游荡于迷宫深处。至于执念的具体形态与攻击方式,却无一字详述。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提高了警惕。越紫霄在前,芙洛拉居中,林雪团殿后,呈三角阵型,缓步踏入了那如同巨兽之口般的迷宫入口。
随着不断深入,迷宫的通道渐渐变得开阔起来。与其说是迷宫,不如说是一片广袤的地下世界。头顶是纵横交错、遮天蔽日的巨大树根,散发着柔和的青光。地面上,生长着各种奇特的、散发着五彩荧光的大型蘑菇与其他菌类,将整个地底世界照耀得如同梦幻仙境,丝毫不见阴森可怖之感。
然而,越是如此,越紫霄心中的警惕便越是强烈。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细微、却与当初在海月岛遭遇的那枚蜃王贝壳极为相似的气息波动——一种源自灵魂层面、能引动幻象的力量。
她刚要开口提醒芙洛拉与林雪团小心,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浩瀚如海的精神冲击,已然从迷宫深处,如同无声的海啸,轰然席卷而来!
三人身形同时一僵,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茫然,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她们并未倒下,而是如同梦游一般,迈着僵硬的步伐,继续向着迷宫深处走去,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去往某个既定的舞台。
……
“唔……”
越紫霄在一张柔软舒适的雕花大床上醒来,头脑有些昏沉,仿佛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哦,对了,今天是我的婚约者,前来退婚的日子。”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她猛地一个激灵,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与锐利。
“不对!这不是我的记忆!这是……别人的记忆构建的幻境!”
眉心魂台微微刺痛,强大的精神力在她体内猛然一震。左眼之中,通天镜的虚影悄然显现,镜光流转,洞彻虚妄。
果然,在通天镜映照出的“真实”视野中,她依旧与芙洛拉、林雪团一同,身处那片散发着荧光的地底树根迷宫之中。三人正如同梦游般,眼神空洞地向前行走。而她的右眼,看到的却依旧是那间古色古香、陈设华贵的房间。
“这不是普通的幻境……”越紫霄心中一沉,“即便看破了这幻境的本质,却依旧无法破除?只能先在这幻境中行动,与芙芙和雪团汇合了。”
她保持着左眼通天镜洞察法则的运转,开始尝试在幻境的房间中移动。她惊奇地发现,当她在幻境中向前迈出一步时,现实世界树根迷宫中的身体,也会同步移动。然而,移动的幅度和方向,却并非完全同步。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映射规律。
好在她那经过万倍压缩、运算能力堪比超级计算机的识海,仅仅花了三息时间,便彻底弄清楚了幻境与现实中移动的映射规律。她开始一边“看”着现实中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芙洛拉与林雪团的方向,一边在幻境的房间中,以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在跳着某种神秘舞蹈的姿势,精准地移动着。
幻境中,她如今的身份,是一位城主府的大公子。因修为莫名倒退,从天才沦为废柴,而被早已订下婚约的未婚妻家族,气势汹汹地上门退婚。
“看来,这是某位往届陨落在树根迷宫中的‘退婚流’天骄,其执念所化成的记忆幻境。”越紫霄心中了然。
很快,她便在幻境中一座精致的庭院里,找到了芙洛拉与林雪团。
此刻,两人并未如她预想般昏迷不醒,而是正全情投入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她们双眼睁着,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自己的、被剧本操控的空洞。
芙洛拉正扮演着大公子的青梅竹马,她柳眉倒竖,小脸涨得通红,正叉着腰,对着空气中一个虚无的位置义愤填膺地呵斥着:“你们太过分了!霄霄哥哥只是暂时遇到了瓶颈,你们怎么能如此落井下石!趁机羞辱。”她完全代入了角色,言行举止充满了被灌输的记忆所带来的愤怒。
而林雪团,则成了大公子的贴身侍女。她正一脸担忧地站在“大公子”越紫霄的身旁,泫然欲泣,小声地安慰道:“公子……您别难过,有雪团陪着您。”似乎完美地融入了侍女的身份之中。
越紫霄没有丝毫犹豫,走到二女身前,主动催动了鸿蒙道体那近乎免疫一切精神攻击的本源之力。一股温润而浩瀚的鸿蒙紫气自她体内一震而出,如同清泉般洗涤过二女的精神。
芙洛拉与林雪团身体同时一颤,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眼中的迷茫与被灌输的“记忆”迅速褪去,恢复了清明。
“霄霄/越姐姐!”二女同时惊呼,脸上带着如梦初醒般的后怕。
“我们……这是在哪?”芙洛拉看着周围既真实又虚幻的庭院,皱起了眉头。
“一个由执念构成的记忆幻境。”越紫霄言简意赅地解释了现状。
“哦~”芙洛拉立刻来了精神,星空般的眼眸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懂了!根据我在西灵界魔网上看过的那些艺术作品,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我们顺着剧情走,满足了这幻境记忆本体的执念,那执念散去,这幻境自然就会消失啦!”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越紫霄却并不乐观。她看着这片真实得可怕的幻境,沉声道,“轮回海,轮回海……此地之名,必然与‘轮回’有关。在此地陨落的往届天骄,真的只是执念化作幻境这么简单吗?”
虽然心存疑虑,但眼下似乎也别无他法。越紫霄只能决定,先顺着这幻境的剧情发展,同时时刻开启通天镜,观察现实中三人的移动轨迹,防止落入未知的陷阱。
然而,剧情的发展,却并未像那些经典的退婚流小说那般展开。
先是那位“未婚妻”反倒丢下了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经典台词,正准备潇洒离去时,庭院的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穿黑衣、面容冷酷、眼神中带着“杀伐果断”气息的青年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一掌就将那“未婚妻”拍得吐血倒飞,嘴里还念叨着:“聒噪!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紧接着,一个身穿破烂道袍、眼神猥琐的老者突然从天而降,抱着越紫霄的大腿痛哭流涕:“少主啊!老夫终于找到你了!我是您父亲当年救下的仆人啊,这里有他老人家留给您的戒指,里面有我们家族复兴的全部希望啊!”
还没等“老爷爷”的戏码演完,一个气质沉稳、眼神深邃、仿佛洞悉一切的青年,缓步从角落走出,对着越紫霄微微一笑:“越兄,别来无恙。三百年了,我已重生归来。这一世,我定要助你逆天改命,弥补前世的遗憾!”
随后,一个面容坚毅、行事谨慎的青年,在确认了周围没有埋伏、没有禁制、没有因果牵连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对着越紫霄传音道:“道友,此地不可久留,我已探明十条安全退路,请随我来……”
稳健流、无敌流、重生流、戒指老爷爷流、反套路流……甚至还有一个角落里,一个面容平凡、眼神却透着无尽疯狂与理智的青年,正默默地用一种看“资粮”的眼神,打量着在场的所有人……
整个幻境的剧情,在短短片刻之间,就陷入了一种逻辑彻底崩溃的、荒诞绝伦的混乱之中。就好像有数千种不同流派的主角剧情,被强行糅合在了一起。
“这……这都是往届陨落在这里的天骄的记忆?”芙洛拉看得目瞪口呆。
越紫霄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她心中那个巨大的疑惑再次浮现。
轮回海,一万年才开启一次。自十万年前的绝灵时代至今,顶多也就开启了十次。就算每一届四十九名天骄(她尚不知晓有隐藏名额的存在)中,有一半不幸陨落在这树根迷宫之中,那也绝不可能凑齐如此数量庞大、流派如此齐全的“主角模板”来糅合。
这数量,太不对劲了!
“不能再顺着这混乱的剧情走了。”越紫霄眼神一凝,果断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紫霄雷刀!
呛啷——!
一声清越的龙吟,缠绕着紫色电弧的雷刀出现在她手中。雷劫法则那克制一切邪祟的毁灭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破!”
她一声轻叱,对着幻境中那个正准备掏出“模拟器”开始新一轮人生的“模拟流”天骄,狠狠一刀劈下!
轰!!!
一道蕴含着天罚之威的紫霄神雷从天而降,瞬间将那“模拟流”天骄连同他周围的剧情一同劈得粉碎。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无比的惨叫,从四面八方、从整个幻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同时响起。整个幻境世界剧烈地摇晃起来,天空布满了裂痕,但……它并没有就此散去。
下一刻,幻境中,世界各地的、那些属于不同天骄记忆的载体,无论是正在退婚的、正在拔刀的、正在送戒指的、还是正在谋划的……所有身影,在这一刻,全都停下了动作。他们齐刷刷地转过头,用那空洞、麻木、却又带着无尽恶意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越紫霄三人所在的方向。
一股仿佛来自整个世界的、浓烈到化为实质的恶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三人淹没。
林雪团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灵魂仿佛要被那无尽的恶意撕碎。在这巨大的压力之下,她体内那沉寂的荒古圣体本源,被下意识地激发了!
嗡——!
她丹田元海之中,那枚金色的金丹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沉浮之间,仿佛有一尊九天仙王在其中盘坐。她的识海周边,锦绣河山、日月星辰的虚影环绕而出。眉心魂台更是光芒大作,一股至刚至阳、神圣威严的气息冲天而起!
荒古圣体,天生便对一切阴邪鬼祟之物,有着极其强大的克制效果。
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恶意,在接触到这股神圣金光的刹那,如同遇到了烈阳的冰雪,发出一阵“滋滋”的消融声,其中甚至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之意。
“果然!”越紫霄与芙洛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这幻境,并非真正的幻境,而是那邪祟本身!”
“既然如此,那便……彻底净化你!”
越紫霄眼中杀意凛然,将海量的鸿蒙之力疯狂注入紫霄雷刀之中。
轰隆隆——!!!
天空中的裂痕不再是虚幻,而是化作了真正的雷云风暴。成百上千道水桶粗细的紫霄神雷,带着对邪祟的极致克制效果,如同天罚降世,疯狂地劈向这片幻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混沌种青莲!”
芙洛拉也娇叱一声,身后那通天彻地的混沌青莲异象轰然显现。青莲摇曳,无量三叶神光湛湛,带着镇压诸天、定鼎乾坤的无上伟力,狠狠地向着整个幻境世界镇压而下。
“啊啊啊啊——!!!”
幻境本身,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凄厉无比的惨叫。大地崩裂,天空塌陷,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在雷光与青莲神威之下,被一一净化、磨灭。
就在这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中,越紫霄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道出了这幻境的本质:
“所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轮回海之内,轮回规则异常,灵魂可能无法进入地府轮回。往届陨落于此的天骄,在执念的影响下,化作厉鬼。而在这漫长得超乎想象的时间里,这些厉鬼也死了又死,最终……化为了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的‘希夷’鬼物。也就是……你这片幻境本身!”
她的话音刚落,那片摇摇欲坠的幻境世界,便如同被戳破的泡影般,“啵”的一声,彻底散去了。
三人眼前的景象恢复了正常,依旧是那片散发着荧光的地下树根迷宫。而在她们面前,一个没有任何固定形态、仿佛由纯粹的黑暗与虚无构成的影子,正在剧烈地扭曲、挣扎。
所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一旦被道破了真身,这“希夷”鬼物,便不再具有那不可被认知的特性,被迫显露出了其最本源的形态。
那团黑影似乎想要逃遁,融入周围的空间之中。
“还想走?”
越紫霄冷哼一声,紫霄雷刀一指,一道紫霄神雷落下,化作一座由雷电构成的坚固牢笼,将那团黑影死死地束缚在其中。
这“希夷”鬼物,显然已经无法进行正常的沟通。它的思维,是无数混乱记忆的聚合体,早已失去了逻辑与理性。越紫霄尝试着对其进行搜魂,却发现根本无魂可搜。它的,或者说,它们的魂,早已在无尽的岁月中,死了又死,只剩下最纯粹的、混乱的执念残渣。
然而,令越紫霄不解的是,这“希夷”鬼物融合的执念厉鬼,数量实在太多了。就算十万年内的十届天骄,全部都陨落在这树根迷宫之中,也远远凑不够这个数量。况且,这还只是她们三人遇到的第一只“希夷”鬼物。那些进入迷宫的四大荒古世家的天骄们呢?或许,他们也都遇上了这种诡异的存在。
除非……这轮回海的历史,根本不止十万年。
可这又与东玄界的历史记载对不上。十万年前,是末法时代。根据望舒城遗迹内的记载,更古老的荒古时代,轮回海乃是五大生命禁区之一。如果是那个时代的“希夷”鬼物,恐怕早就被生命禁区中沉睡的那些“至尊”们,当做滋养自身的养料给吸收了,根本不可能留存到现在。
“轮回海……轮回海……”
芙洛拉在一旁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星空般的眼眸中,智慧的光芒在急速闪烁。忽然,她身体微微一震,仿佛一道闪电划破了脑海的迷雾,想到了一个极其荒诞、却又似乎能完美解释一切的可能。
“霄霄!”她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你说……这轮回海,会不会……一直在某个时间段内,不断地……轮回?”
她想起了自己那个基本没怎么用过的天赋——时间回环。那个天赋,能让一小片区域的时间,在一段时间内循环往复。虽然范围极小,且不能移动,除了被她用来给食物保鲜,就再没在别处用过。但从进入这轮回海之后,她就一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现在,她终于发现了那熟悉感的来源!
听到芙洛拉这个大胆的分析,越紫霄与林雪团同时心神剧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轮回海的深处,隐藏的秘密与危险,将远超她们的想象。
“必须立刻汇合!”
“此地……远比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越紫霄眼神凝重,她当机立断,立刻通过系统队伍频道,联系上了正在外围岛屿分头行动的恒韶华与晓囡囡,将她们的发现与猜测,言简意赅地告知了二人。
片刻之后,恒韶华与晓囡囡的回应传来,同样充满了震惊。几人迅速达成共识:不再分头行动,立刻向中心岛屿汇合。
越紫霄看着那被雷电牢笼束缚、依旧在无声嘶吼的“希夷”鬼物,心中更无半分退缩之意。退路?从踏入轮回海的那一刻起,便已无路可退,结界不散,谁也无法离开。更何况,身为拥有系统的“主角”,生来便是为了争夺那一世唯一的帝命,道途之上,本就充满了无尽的凶险与挑战。若遇险则退,道心蒙尘,那还谈何登临绝顶?唯有勇猛精进,向死而生,方是她们的本色。
“汇合之后,我们一同深入这树根迷宫,向着那一切的源头——通天建木的中心处进发!”
重整旗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