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垂樱几乎是冲回家的,心脏还在书店里那股羞耻和惊吓的余震中狂跳。推开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玄关门,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陈旧木头、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点点。
“我回来了……”她习惯性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低语,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单薄。回应她的只有窗外渐沉的暮色,和隔壁隐约传来的、模糊不清的电视声。
她甩掉磨得发白的帆布鞋,赤脚踩在冰冷、有些硌人的榻榻米上。每一步都带起细微的灰尘,在斜射进来的最后一缕夕阳里飞舞。屋子很小,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墙角堆着几个蒙尘的纸箱,大概是母亲没带走的杂物。一张矮桌,一个破旧的小柜子,还有角落里铺着薄薄被褥的“床”……这就是全部了。墙壁上糊着旧报纸,有些地方已经泛黄卷边,露出底下更显陈旧的墙皮。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潮湿霉味,是这间破屋子的底色。
真累啊。
枝垂樱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床”边,几乎是扑倒下去,把脸深深埋进那床洗得发硬、带着淡淡肥皂味的薄被里。书包被她胡乱地扔在一边。
不行,还不够。
她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拉开书包拉链,急切地掏了几下,终于抓住了那个毛茸茸的、触感熟悉的躯体。
真司。
她几乎是粗暴地把那只洗得褪色发白、身上打着歪歪扭扭补丁的棕色小熊玩偶拽了出来,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手臂勒得死紧,好像要把自己整个身体都嵌进小熊那并不柔软的填充物里。小熊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原主泪水和无数次拥抱留下的陈旧气味,此刻成了唯一的慰藉。
她把脸埋在小熊的脑袋上,樱粉色的短发凌乱地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了伤、只能躲回自己壳里的小动物。
书店里那一幕又不受控制地冲进脑海。朝日光贴上来时那温热的体温,耳边带着戏谑的吐息,还有那不安分的手……那根本不是朋友!那眼神,那动作,分明是……是……
枝垂樱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那股被冒犯、被当成猎物般戏弄的羞耻感和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她。她抱紧了怀里的小熊,仿佛它是唯一能抵挡外界侵扰的盾牌。
“骗子……”她对着小熊毛茸茸的耳朵,发出模糊的、带着鼻音的咕哝,“说什么朋友……都是骗人的……”朝日光那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和她在书店阴影里露出的那种带着玩味和占有的眼神,在她脑子里交替闪现,搅得她心烦意乱。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明明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完成那个该死的任务,然后……然后呢?她也不知道。活下去?听起来那么简单,却又那么难。
她抬起头,茫然地环顾着这个小小的、昏暗的、只有她一个人的空间。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阴影在角落里堆积,仿佛随时会吞噬掉这点可怜的光亮。
好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能听到老旧水管偶尔传来的、沉闷的“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墙壁里叹息。隔壁的电视声也停了,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和怀里这只不会说话的小熊。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独感,像潮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淹没了脚踝,淹没了膝盖,一点点向上攀升,快要淹没胸口。她抱紧了小熊,汲取着那一点点虚幻的温暖和陪伴。在这个破败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小窝里,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又像一块暴露在空旷原野上的石头,谁都可以轻易地……捡走,或者踢开。
朝日光那种带着强烈目的性的接近,千夜那种带着毁灭感的执着……她们都像带着强大吸力的漩涡,而她,就是那片小小的、毫无抵抗力的羽毛。
“真司……”她把小熊举到眼前,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着它那两颗黑色纽扣缝制的、毫无生气的眼睛,“只有你不会骗我,对不对?”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
小熊当然不会回答。它只是静静地待在她手里,像一个沉默的、承载了太多悲伤和依赖的锚点。枝垂樱重新把它搂回怀里,下巴搁在小熊的头顶,闭上眼睛。
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窗外路灯的光线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她就这样抱着小熊,蜷缩在冰冷的被褥上,一动不动。身体的疲惫和心里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让她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空气里,只有那陈旧的霉味和她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一种近乎真空的、易碎的寂静笼罩着这个小小的角落,也笼罩着蜷缩在其中的少女。仿佛只要一点点的外力,就能轻易地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将她卷入未知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