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余烬尚未冷却,死亡的阴影却已紧紧攫住了西撒·齐贝林。
火山喷发的轰鸣仿佛还在耳边震荡,卡兹被抛向太空的景象在眼前模糊闪烁。剧痛,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是西撒最后清晰的感知。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玻璃,在极致的高温与压力下扭曲、变形、濒临粉碎。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只有那0.1秒的空间禁锢所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如同永不愈合的创口,在虚无中灼烧。
当他再次挣扎着从混沌中浮起,感官如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医疗器械单调的滴答声、以及身体深处传来的、无处不在的钝痛,是他重获意识的锚点。SPW财团的顶级医疗设施将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但代价是显而易见的。
曾经如雄狮鬃毛般耀眼的金发,如今掺杂了大片刺目的银丝,如同被寒霜侵袭的秋草,无声诉说着那场决战中灵魂所承受的毁灭性打击。冰蓝色的眼眸睁开时,沉淀的不再是张扬的贵族傲气,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沧桑与挥之不去的疲惫。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尘埃,目睹了太多凡人无法承受的重量。
他大部分时间在SPW旗下的一所古老修道院静养。这里环境清幽,石墙厚重,带着一种隔绝尘世的宁静,正适合他缓慢愈合的躯体和千疮百孔的灵魂。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光影。西撒常常靠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裹着柔软的毯子,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缓慢移动的日晷上,沉默着。他的身体在精心的护理和自身顽强的生命力下逐渐恢复着机能,骨折愈合,内脏的损伤被控制,但那份源自灵魂的疲惫和空虚感,却如同跗骨之蛆,难以驱散。
乔瑟夫·乔斯达是这里的常客。每一次踏入这间静室,他脸上的笑容都刻意放大,试图驱散那份沉重的阴霾。他带来了外界的消息,带来了SPW的最新科技玩具,甚至带来了自己那些夸张的冒险故事(其中有多少是编造的,西撒一清二楚)。但西撒能清晰地看到,在乔瑟夫那依旧充满活力的蓝眼睛深处,潜藏着一份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愧疚。
“嘿,西撒!看看这个,SPW刚弄出来的便携式通讯器,比老式无线电强多了!”乔瑟夫挥舞着一个金属盒子,声音洪亮,试图打破房间的寂静。
西撒只是微微侧过头,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表情。“放在那儿吧,乔乔。我现在更需要的,是安静。”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失去了往日的清亮。
乔瑟夫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他放下通讯器,走到窗边,背对着西撒,肩膀微微垮下。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你知道吗,”乔瑟夫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沉重,“有时候半夜醒来,我眼前还是火山口,还是卡兹那张脸……还有你,西撒。你挡在他面前,然后……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倒下去。”他猛地转过身,眼神灼灼地盯着西撒,带着痛苦和自责,“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为了那该死的0.1秒!你本不该……”
“乔瑟夫。”西撒平静地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着我。”
乔瑟夫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深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选择是我做的。”西撒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齐贝林家族的男人,生来就懂得守护的价值。守护值得守护的人,守护人类的未来。那一刻,我的选择与威尔爷爷,与你的祖父乔纳森,并无不同。”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乔瑟夫,望向更久远的过去。“而且,乔乔,你活下来了。你成功了。这就够了。你的存在,你的活力,你的……那份永不熄灭的‘疯狂’……”他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真实的、带着疲惫却温暖的弧度,“…就是我看到的希望。是我的‘灯塔’。”
“灯塔?”乔瑟夫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哈!我这辈子被人骂过混蛋、流氓、老骗子,还是第一次被称作‘灯塔’!你这老疯子……”他习惯性地想用调侃掩饰内心的震动,但声音却有些发哽。
西撒没有反驳这个称呼,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他知道乔瑟夫需要这个称呼来缓解那份沉重的情绪。他更清楚,乔瑟夫·乔斯达,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老友,其内心燃烧的火焰和坚守的人性光辉,在经历了与卡兹的终极之战后,确实成了支撑他不至于被灵魂创伤彻底吞噬的精神支柱。他们是彼此的救赎,是跨越生死的纽带。
除了情感的慰藉,西撒也在努力振作。身体稍微好转后,他便开始整理齐贝林家族代代相传的波纹秘术。他不再追求强大的力量,而是专注于理解波纹的本质,其与生命能量的共鸣,以及与环境的互动。他将这些心得,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乔瑟夫。
“波纹不仅是力量,乔乔,”西撒在修道院的小庭院里,引导着乔瑟夫感受呼吸与阳光的律动,“它是生命的律动,是沟通世界的桥梁。即使是在替身的时代,理解能量的本质,依然至关重要。”他的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金色光芒,不再是当年炽烈的太阳波纹,更像风中残烛。
同时,他开始尝试沟通自己那衰退的、变得陌生的力量——「泡沫维度」。
意念集中,精神沉入那片曾经璀璨如今却一片混沌的领域。回应他的不再是那个散发着七彩光晕、充满力量感的人形聚合体。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飘忽不定、近乎透明的气泡。它们脆弱,易碎,如同他此刻的生命。
他努力凝聚精神。全盛时期那足以压缩空间、甚至短暂干涉时间的伟力,如同被彻底抹去的记忆,再也无法触及。他尝试制造幻象,结果只在空气中引起一阵微弱的光线扭曲,如同隔着毛玻璃看东西,模糊不清。他尝试感知周围,曾经清晰的替身能量波动(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那叫替身),如今只剩下一种极其模糊的、类似远处蜂鸣般的直觉,若有若无。只有当他集中全部精神,并且目标能量足够强大时(比如乔瑟夫情绪激动时无意识逸散的波纹或后来替身的能量),才能勉强捕捉到一丝方位感。
这就是代价。那为乔瑟夫争取0.1秒的「空间禁锢」,如同一次灵魂的自爆,将「泡沫维度」的核心能力彻底摧毁,只留下这些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基础碎片:【空间折射】——制造最基础的光学幻象或脆弱的能量屏障;【微弱共振】——只能感知到强烈的替身波动或能量源的大致方向。西撒看着掌心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破裂的气泡,眼神复杂。这不仅是力量的丧失,更是那场牺牲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烙印,是刻在灵魂上的伤痕。
他轻轻握拳,那微弱的气泡无声碎裂。“泡沫……维度……”他低声自语,冰蓝色的眼眸倒映着窗外的阳光,沉淀着难以言喻的沧桑与一丝不屈的微光。“即使只剩下残影,也依然……是我的力量。”
修道院的岁月在宁静与缓慢的康复中流淌。西撒的银发越来越多,眼神中的疲惫被一种内敛的智慧所取代,如同经过岁月打磨的蓝宝石。他常穿着深灰色的风衣,身影在修道院的回廊中显得沉静而孤独,却又散发着一种经历过地狱洗礼后的智者气质。
直到那一天,乔瑟夫·乔斯达再次闯入修道院,脸上不再是往日的嬉笑或愧疚,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恐惧。
“西撒……”乔瑟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带来的消息如同寒冬的冰风,瞬间冻结了修道院的宁静——DIO在埃及复活了!乔斯达血脉的诅咒降临,他的女儿荷莉生命垂危!唯一的生机,是前往埃及,彻底消灭那个不死的恶灵!
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询问自己的身体状况,西撒·齐贝林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深灰风衣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冰蓝色的眼眸中,那沉淀的沧桑感瞬间被一种锐利的、如同淬火钢刀般的决意所取代。
“什么时候出发?”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乔瑟夫看着老友眼中熟悉的、却又沉淀了太多东西的光芒,心中百感交集——担忧、感动、还有那份沉重的宿命感。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化为一句带着苦涩与无比信任的调侃:
“你这老疯子……”
西撒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属于战士的弧度。他知道,灯塔的光芒指引的方向,就在埃及的沙海彼端。而他,即使只剩下残破的泡沫,也必将追随这光芒,直至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