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囚牢里的死寂被铁链拖地的声响划破。
沈清辞站在石阶尽头,听着那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狐九的铁笼前。是负责看守的弟子换班,带着钥匙串哗啦啦地晃。
“哼,这狐狸精倒是安分,不像前几日还挣扎咬人。”新来的弟子踢了踢铁笼,“听说沈师兄特意吩咐看好她?难不成是看上这张脸了?”
“得了吧,沈师兄眼里只有大道,哪会瞧得上妖族?”先前的弟子嗤笑,“不过是怕她死了,少个给宗门献礼的物件罢了。”
两人说笑几句,脚步声渐渐远去。狐九依旧缩在角落,对外面的对话充耳不闻。直到牢门方向传来极轻的响动,她才缓缓抬眼。
铁笼前不知何时多了道白色身影。沈清辞手里提着个食盒,玄色剑穗在夜明珠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没说话,只是从食盒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和一小瓶药膏,透过铁栏递过去。
狐九的目光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又缓缓移到他脸上。月光从囚牢顶部的通气口漏进来,在他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总是冷冽的眼睛里,竟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
“不必。”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要么给个痛快,要么滚。”
沈清辞的手顿在半空。他想起七岁那年,灵鹿被师父重伤后,也是这样戒备地看着他,明明浑身是血,却偏要竖起鹿角。他当时吓得不敢靠近,直到它断气,都没能再喂它一口清泉。
“药膏能治外伤。”他低声道,声音比白日里柔和些,“帕子……擦擦脸。”
狐九突然笑了,笑声干涩得像枯枝摩擦:“沈修士是觉得,这样就能赎你们清云宗的罪?还是想先打一巴掌,再给颗糖,让我感恩戴德?”
她猛地抬起胳膊,将布满伤痕的小臂凑到铁栏前,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些伤,是你们清云宗的烙铁烫的;我断的尾巴,是你们的人亲手扯的。现在给我药膏?沈师兄不觉得可笑吗?”
沈清辞的指尖泛白,捏着药膏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清云宗对外宣称“斩妖除魔”,可暗地里,多少妖族成了弟子们练手的工具、换取资源的商品?他从前对此虽有疑虑,却总以“正邪不两立”说服自己。
直到此刻,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恨意,和那份恨意下藏不住的绝望,他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斩妖,是为护苍生”。可眼前的苍生,是谁?是那些为了利益剥人尾巴的修士,还是这笼中满身伤痕的狐妖?
“我……”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
狐九却突然别过脸,银发遮住了她的表情:“拿走吧。要么明天给我个痛快,要么就让我烂在这里。”
沈清辞沉默片刻,将药膏和帕子放在笼前的石台上,转身欲走。刚迈出两步,身后传来极轻的声响,像是布料摩擦地面。
他回头,看见狐九正费力地挪动身体,伸手去够石台上的东西。她的动作很慢,每动一下,裸露的胳膊上的伤口就被牵扯得渗出细血,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指尖终于触到帕子时,竟微微颤抖起来。
月光从通气口漏下,恰好落在她的手上。那是一双纤细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此刻却布满裂口和血痂,与她那张绝美的脸格格不入。
沈清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没再停留,快步走出囚牢,玄色衣袍扫过石门,带起的风里,似乎还沾着石台上药膏的清苦气味。
回到住处,他坐在窗前,看着桌上那枚鹿角玉佩。玉佩被月光照得透亮,上面的纹路像极了灵鹿当年温顺的眉眼。
“与兽类共情,难成大道。”师父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可若大道要以漠视苦难为代价,这样的道,他要走吗?
沈清辞握紧玉佩,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玉面。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他突然起身,抓起长剑往外走。
囚牢的方向,夜色正浓。
“宗主,事情便是如此。”
夜色里,一道沙哑的男声响起。说话的男子身着黑袍,身形几乎与周遭的暗影融为一体,只隐约能看见他微微躬身的轮廓。
他抬眼看向座上的清云宗宗主楚玄风,语气恭敬却不带半分温度。
楚玄风指尖轻叩着桌面,目光沉在烛火跳动的光晕里,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做得不错,继续盯着他。”
“是。”黑袍男子应声,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如墨滴入水般,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中,只余下殿内烛火摇曳,映着楚玄风晦暗不明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