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现,鸡犬未鸣。谢云暄便已起床,清明前后阴雨连绵,单薄的被絮实在没法让人留恋。况且父母离去后,为四处讨生活,谢云暄也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谢云暄推开房门,来到土墙砌成的院坝里,深吸一口气,伸着懒腰,少女单薄的身子抖了抖,今早空气同样湿冷。水缸中还有些许清水,舀起一瓢简单梳洗,迈出门,便看见隔壁邻居家的一老一少正背着一篮绿草回来。
谢云暄看去,想必这二人又是早早上山采药,天光乍亮而归。梳着丸子头,背着小箩筐的青衣女童名为裴清竹,身后拄拐的那位则是她的亲爷爷,具体何名她并不知晓,平时只唤得一声裴爷爷。
裴清竹远远便瞧见了清瘦少女,摇着手臂,微笑道:“云暄姐姐,要去做工了吗?”
谢云暄点头回应,穿过街巷。一路走到镇西边,她家流水巷位于小镇南边,最西边便是小镇的入口。原本四通八达的小镇在镇阳楼修建后,官府大修土木,广征人丁,围安阳镇修建高耸石砖城墙,费了不少银子。如今只留的西边一座城门供往来旅人出入。
在城门口招揽读书人,到自家书舍置书买墨、购研入纸、品茶论诗,也曾是谢云暄的活计。如今人流凋敝,也没了守在城门口的必要。
张锦翎常唏嘘她,总是晃着扇子摇着头,叹气道:“贱人还真是贱命。这小镇风头正胜之时死了爹,病了娘,大散家财终入地,一转头,还得再添一孤坟。东奔西走干了几年苦工,好不容易能出头吧,小镇气数已尽。命不可违啊,命不可违。”之后便是一些大抵是书上寻来的晦涩文章,谢云暄听不懂,但估摸是些不太好的话语。至于命,少女有着自己的切身体会。
谢云暄走过枣林巷时,不少妇女孩童正在水井边打水,木质绞盘摇的嘎吱作响。自家水缸也快见底,兴许回来时有空提一桶回去。
再走过一条街,谢云暄便听到那咿咿呀呀的读书声。这座学堂便是之前招书童的顾先生所建,少女本想来碰碰运气,可刚见得那白衣读书人一面,便被请出了房门。谢云暄站在墙外听着,孩子们嘴里念着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之类的。在书舍做工时谢云暄很爱看书,不仅白看知识,还能打磨时间并且连书童都在勤读苦练,书舍给客人的印象也更加充满文化的气息。至于后来,读书没法吃饱饭,少女便不再来这条街了。
再往前,就快要到那座曾轰动一时的镇阳楼了。安阳镇当地人不爱这个名,有种镇压他们安阳人的意味,更爱叫作摇钱坊。张锦翎说,这是当初皇城来了位得道高人,说江山龙气四溢,定然有缺,正逢那年天灾不断,旱情水灾连绵,西南更是出现地龙翻身,当朝皇帝一听不仅没砍那人脑袋,反而迎入店内展开地图,那道人闭眼一指,这座镇压龙气,保江山的镇阳楼便屹立起来了,镇阳二字,也是那高人赐名。
不过镇民不这么叫,在谢云暄做工书舍对面,卖馍馍的赵嘉许说,管他叫什么名儿,这玩意儿招财,俺爸都不用挑担子挨家挨户卖馍,咱这大字不识三个,照样弄了店面,举家搬进红梅巷。镇的什么阳气,这补的倒是让小爷我欣喜。听得一旁张锦翎脸红脖子粗。
谢云暄走进镇阳楼,楼前牌坊左写“气吞山河”右书“镇锁阴阳”上提“万古千秋”。听张锦翎说,本不是这十二个大字,后面做过纂刻,改写。不过谢云暄并不在意,只觉这些字写的有些好看。毕竟有些东西,她谢云暄有心了解,也没得那个途径。
过了镇阳楼往西走,穿过几条弯弯扭扭的巷子,便到了镇口的大榕树旁。这株榕树枝繁叶茂,三四个汉子才能堪堪抱住。树下不知是谁将家中遗弃的长椅搬来,倒是给了镇民们一处不错的纳凉点。每到酷暑,人们便爱来此乘凉,家境夯实的,还会取出井水西瓜,孩子们吃饱喝足,便在树荫下嬉戏玩闹。
谢云暄在城门口站定,一路慢慢走来倒也心不急,气不喘。
正常来说小镇外来人并不多,特别是失去了镇阳楼这金字招牌之后,那些读书人也不再来这偏僻的小镇。曾经那尖酸刻薄掌柜喝着茶同她说过,这天下学宫众多,可谁家敢和有皇朝支持的咱们相比?那一刻的掌柜,脸上也多了几分高傲的神色。
今日谢云暄站在城门口往外望时,门外聚集不少形形色色的外乡人,不下七八之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陌生面孔。
谢云暄本想着来城门口碰碰运气,堵住昨日那白貂少年,将这一袋子铜钱还于他。仅是带路之劳,得了如此多银子,少女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隔着城门相望,看着那些人的锦罗绸缎,穿着单薄布衣的少女有些羡慕,想必那些衣服很暖和吧,肯定值不少银两。
门外那些人显然不是一拨,站的有些......纵横捭阖?谢云暄想着。偶有几个将目光看向站在城门内的少女,更多的,则是望向那楼的方向,和更远一些的地方。
谢云暄有些不解,这些人难道不知朝廷已经锁了镇阳楼?还是说这其中有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其中有位头戴银冠,身着紫色布衣,走起路来满身银饰铃铃作响的少年,好似等的不耐烦,欲要跨过城门而入,一把便被身后类似服饰的妇女拉住,拽了回去,满眼嗔怒。
谢云暄发现,那些年轻人身后的人,目光都有所不同,有的失望,有的玩味,有的欣喜,有的讥讽。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让开让开,大清八早在这堵着作甚?给外面那些老爷磕响头求得饭钱?还是挑个有钱人家卖了身做小妾?”
一位邋遢的官兵揉搓着乱糟的头发,打着哈欠从少女身旁经过,拿走那块放在城门中央的告示牌。
谢云暄无语,翻了个白眼。自从没了生意,日子清闲过后,这些驻守的官兵被撤走大半,留下的也是些插科打诨,游手好闲之辈。没事调戏调戏妇女,惹得鸡犬不宁,更有泼辣的张口便骂,那腰间挂的朴刀能否砍断麻绳都是未知数。
小镇里没人把他们当回事儿,都是一群吃干饭的。
这官兵挪开告示牌后,一手握在刀柄上,一手解开腰间束着的绣袋。人们进入时很自觉的丢几枚铜钱进去,没一个目光落在他身上。
前后分作五批,共十个人先后进了城。除去两位头戴银冠,手中握笛的紫衣少年及妇女,还有一对脸上敷甲,一身黑色夜服,腰间挂着金属匣子的男子护着一个穿着蓝色袍子,看着估摸七八岁的男童。
男童看着比谢云暄低了大半个脑袋。男童从她身旁经过时,厌恶的皱了皱眉,张口说了什么,没有发声,从嘴型上看,应当是说了两个字,不像好话。
身后跟着的两位黑衣男子没有理会,一位目光看向那位银冠妇人,一位用余光瞥向另一侧走进来的草鞋壮汉。壮汉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身后捆着根青铜柱子,头也不回的往小镇东边走去。
在此之后,一位女童穿着颜色喜庆的红袄走过,脸蛋白皙,十分可爱。身后跟着位衣着暴露的男子,红纱覆身,上半身大半都暴露在空气中,双眼遮着一条红缎,那若有若无的微笑让谢云暄直起鸡皮疙瘩。
谢云暄本能的将视线从二人身上移开,在他们身后不远,一位穿的贵气,鹅黄色长裙,身上装饰颇为复杂考究的少女从城门走过。对上少女目光,对方礼貌性的点头示意一下,驻足原地打量起小镇来。
这位十七八岁的黄裙少女看起来很好相处,抛开腰间悬挂的那把数尺重剑外。
“你怎么在这?”一道爽朗的男声传来。
白貂少年与那位老人最后入了城。
“咦?你们怎么从......”
谢云暄正说着,少年脚尖一点,猛然来到身前,一掌捂住她的嘴。少女能感觉到,一把尖锐冰冷的刀刃正抵在自己胸口。
白貂少年凑近谢云暄耳边,冷声道:“还想活命的话,什么都别说,什么都没看见。”
黄裙少女听见动静,回头一看,二人紧紧贴在一起,好似胶漆。
“不知廉耻。”黄裙少女皱眉,大步离开了镇口,往那镇阳楼走去。
待少年松开手,谢云暄望向那把依旧抵在自己胸口的冰冷刀刃,伸手想从袖口中取出那袋子铜钱。白貂少年见状,连忙拦住。“这袋子钱给你了,便是你的,这是规矩。至于别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