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家庭美满过，谢云暄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认识到这宅子的阴暗凄冷。不过清瘦少女没有被愁苦的思绪吞没，只是无波的心境总会在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时荡起涟漪。少女伸出手掌，抚摸着黄泥墙壁，记得大概四五年前，父母在这面墙上记录着少女成长的痕迹。
走出房门，发现院门敞开，以为遭贼的少女连忙跑入院落，拿起笤帚护在身前，结果看到一个高大少年坐在门前台阶上，背靠着门柱，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看到谢云暄后，拍拍屁股站起身，又看到少女握在手中的笤帚，疑惑地左右扫视：“家里进贼了？还有贼那么不开眼，跑来偷你家。”
谢云暄听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怒笑着敲打少年脑袋，边打边说：“可不是吗。那贼人好生嚣张，东西没偷到，还在门口睡上了罢。”
高大少年这才明白少女为何手持笤帚，连忙赔罪。转身关掉院门，拉着少女进屋后小声说道：“隔壁裴老爷子在家吗？”
谢云暄气笑，骂道：“你这是要作甚？不会对小清竹做了什么，跑我这来避难吧？你这禽兽。”
高大少年对谢云暄的话语置若罔闻，将耳朵死死贴在墙上，听起隔壁动静。
谢云暄有些好奇：“吕清源，这个时辰，清竹和裴爷爷应该是在铺子里。”
吕清源听着，隔壁确实没有丝毫动静，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木板床上，脸色复杂。此时，高大少年才发现谢云暄蹲在门口，将一张黄色符箓从袖中取出，用火折子点燃后丢出门外，灰烬被风吹散。貌似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只是声音太小，吕清源听不真切。
吕清源，是和谢云暄一起长大的同生，她们这一辈人年幼时便逢小镇败落，曾经在榕树下玩耍的身影不少都搬去其他地方，留下的也不再交流，各自忙着各自的事。高大少年是个孤儿，父母早些年间上山砍柴，突遇山洪，淹死在山间水道中。自谢云暄同样失去双亲后，他没来由对少女更加亲近些。起初少女内心封闭，不愿与人说话，被几个顽劣少爷堵在巷子里戏弄，高大少年听见，挽起袖子，上去就是一拳，双方都正值气盛，下手没有轻重，到最后，一个泥腿子终是怕了，偷偷跑出巷子，对着大街撕心裂肺喊道：“死人啦！死人啦！......”
听到“死人”二字，几位少爷才清醒过来，看见地上浑身血污的吕清源，奄奄一息，那些富家少爷后背一凉，大眼瞪小眼后，便从巷子另一端跑掉。
那天，谢云暄自双亲离去后再一次哭到哑嗓。
吕清源看着谢云暄起身，望着门外被风吹走的灰，问道：“你最近有没有听到古怪的声音......”
谢云暄坐在木凳上，静静听着。
吕清源犹豫片刻，严肃说道：“就像龙吟。”
谢云暄面容一呆，小声问道：“龙吟？那种很大声的嘶吼吗？”
少年连连点头，放下二郎腿，双手撑住膝盖，身体前倾，认真说道：“是的，你也听到了吗？就从后山发出来的！”
谢云暄噗嗤一笑，打趣道：“逗你玩的。听错了吧？你何时还见过龙，竟知道龙如何叫。”
一直保持那个姿势的吕清源冷哼道：“不会错的。声音很大，山中没有能发出这叫声的玩意儿。”
谢云暄实在听不下去了：“可那山中有什么我们还不了解？不说闭着眼都能走，也是熟悉无比吧”
吕清源恼羞成怒道：“所以才怪哉啊！”少年激动，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结果那单薄的木板床承受不住这力道，从中断成两半，高大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
谢云暄靠在墙上，双手按住脑袋，唉声叹气，有些头疼。
吕清源挠挠头，站起身来，也没说什么不好意思，只是轻轻把被子拾起，抖抖灰，挂在木板床残骸上，咧嘴笑道：“好了好了，不就一张破木板床吗，我今天来，除了这事儿外，还有一个好消息，怎么都给你买十张八张木板床！”
谢云暄抬起头。
吕清源得意洋洋开口道：“城东那卖布的刘婆知道吧，原来她和我家魏师傅是情人！上次来木匠铺子同魏师傅吃饭，说是现在人都走完了，一身裁缝手艺没得传，想招个女工当徒弟，我就随口提了你，说有个女娃，以前读过书，识字，心细还能干，魏师傅说那女娃不错，勤快。刘婆就答应了，让你这两天自己过去。”
谢云暄满脸欣喜，正要开口道谢。
吕清源抬手打住：“大恩不言谢，记在心里就好。”
谢云暄掩嘴轻笑。
吕清源环视四周，这屋子是太干净了些，窗口抵着一张桌子，墙角放着箩筐柴刀，墙上挂着她父亲之前打猎用的木弓，还有自己给她削的一把木剑，高大少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跨过门槛，绕过刚刚烧符的地方，走了出去。
谢云暄看着那个少年身影。
吕清源突然一停，马步一扎，摆出拳架，脚步一动，连挥数拳，大声笑道：“怎么样？魏师傅说我这拳，再练个几年，一掌能拍死牛！”
似觉得不过瘾，吕清源站定，踢出几脚，差点没站住，尴尬说道：“这招叫三脚踹死白额虎！还不太熟。”
最后吕清源胸膛拍的啪啪响，昂首道：“魏师傅传我武功时，说我一点便通，是个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以后跟着我混，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见少女被自己逗笑，嘴角扬了扬，推开院门离开：“对了，刚刚我经过榕树时，下面聚了好多人，好像来了个说书的，在那边摆摊呢。路过没听清，好像说什么立刀上天斩三千里鹏！当真快哉，以后我也可以这样。没事你也可以去听听，有些意思。”
谢云暄点了点头。
吕清源大踏步出了流水巷。
关于这位桀骜少年，小镇有着诸多说法，但是少年喜欢自称祖上是天下第一武将吕奉先，所以他家里才有一柄一丈长宝戟。
虽说是宝戟，谢云暄曾见过，那长戟上有不少豁口，不似神物。
那些纨绔少年不这么认为，只说吕清源祖辈是逃兵，一路逃离才到了小镇这边，不知侵犯了谁家姑娘，生米煮成熟饭，没有办法人姑娘才嫁给他。说得一五一十，好似亲眼所见。
谢云暄斜靠着屋门，望着天上的光景，想着明天估摸着同今天一样，后天则同明天，年复一日，日复一年，然后她谢云暄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直到同那父母一样。
人生七斤八两，人走四斤六两。
带不来的，也带不走。
少女看着天光，突然就笑了起来。
这太阳底下，是比屋内温暖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