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暄回到院子后,眼皮子就一直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于是谢云暄关上屋门,决定今天不再出去。财她已经有了,白貂少年给的那袋子铜钱已经够她挥霍好一阵子,剩下的,便只剩下不知何时会来的灾了。
隔壁院子忽然想起柴门推开的声响,原来是裴老爷子带着裴清竹从店铺返回,束着丸子头的女娃娃丢下箩筐,一个冲刺,跑到矮墙边,伸着双手,泪眼婆娑。
谢云暄见状,立刻懂了意思,走到矮墙边将女娃娃举起,抱过土墙,笑着问道:“小清竹这是怎么了?做错事儿被爷爷训啦?”
裴清竹低着脑袋,窝在少女怀中,两只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裳,肩膀一颤一颤的。
谢云暄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抬头看向院子里朝屋内走去的裴老爷子,可不知为何,平时和蔼的老爷子今日丝毫没有去看平时放在掌心的宝贝,丢了魂似的一个劲往屋里走。
小声啜泣的女娃娃在谢云暄怀里小声开口道:“呜呜呜,云暄姐姐,那些外人......”
一道厉声打倒了裴清竹的倾诉,裴老爷子站在屋门口,背对着二人,手扶着门栏,呵斥道:“小竹子!别坏了规矩!”
裴清竹显然被吓住了,哭声都停滞了一下,随后换来的是更加响亮的哭声,但之后无论谢云暄怎么试探,束发女娃都不再开口。
实在无法,谢云暄低头语气温柔地说道:“小清竹,我们去吃糖葫芦好不好?”
见怀中人儿点头,长舒一口气,朝隔壁屋子喊道:“裴爷爷,我带清竹出去买糖葫芦吃。”
屋内沉默半晌,慢慢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应答,“去吧。”
裴清竹年岁尚早,很多道理都还不明白,但她眼睁睁看着隔壁那位失去双亲的活泼姐姐一夜间变成不动不说的枯木,整日坐在门槛上,丢了魂似的望着那道紧闭的柴门。她很揪心,这一幕会让她想起自己外出游历至今未归的爹娘,爷爷说他们去了长安做生意,等她成年便会骑着马车来带她们爷孙俩入京享福。
束着丸子头的女娃总是盼着那一天早些到来,她希望曾经温柔地摸着自己头顶的云暄姐姐也能回来,有事无事,就会跑到同她一人髙的土墙边,高高伸着小手,大声喊道云暄姐姐。一开始,少女被喊得头疼,问道要做什么,女娃娃不回答,只是喊着,直到那双柔软地充满温度的手伸进腋下,将自己托起。慢慢的,只要那道低矮黄泥土墙上,多了一双摇晃着的白嫩小手,清瘦少女就会过来抱着女娃去街上玩,笑容也重新回到少女的脸上。
束丸女娃觉得她们也算家人了吧。
翰林街上,少女抱着女娃慢悠悠走在青石板上,女娃手里拿着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小口小口舔着,专心的像进食的小狗。谢云暄笑笑,轻轻勾了勾裴清竹的小鼻子,柔声道:“慢点吃,可别一口咬上去,小心咬坏了牙,以后成了龅牙仔,可就不好看了。”
裴清竹点点头,郑重地握着糖葫芦。
蓦然间,一道慌张地身影从身边跑过,“赵嘉许,你这是作甚去?跑的如此着急。”谢云暄望着少年慌乱的推开馍馍店的门板,一步跨了进去,随后传出翻箱倒柜找东西的声音,直到少年蹲在门口探着脑袋,东张西望着,不断给自己使眼色,要自己进去。
“你这是......”
谢云暄不明所以,但是走进店内,蹲在少年身边轻声问道:“赵嘉许,你做什么?惹你爹发火了要揍你?”
少年大口喘着粗气,刚刚的狂奔让他喉咙充满铁锈味,一口一喘说道:“谢云暄,我跟你说,刚刚在那镜湖边,我碰到个怪人,他手里有只破碗,能一直往外倒水,你看啊,就这么大点,一个巴掌,我亲眼看他倒了半柱香!吓的我转头就跑,刚刚本想往家跑,结果那家伙比我还快!不知怎么就在红梅巷巷口,不知道看到我没,完了完了......”
少年双手不断比划着,那手掌大的破碗如何倒出水的画面,然后扶着胸口,感叹道:“这几天当真是怪事连连。”
裴清竹咽下酸溜溜的山楂,甜甜开口道:“嘉许哥哥。”
这时赵嘉许才注意到少女抱着的裴清竹,点头回应。
谢云暄笑着摸了摸裴清竹秀发,夸赞道:“清竹真乖。”
随后转头问道:“你是说,大榕树下的说书先生?”
少年使劲点头,“可不是,就那个老头,人看着挺傻,说的故事也没什么意思,可那破碗是真瘆人,瘆人的很!”
少年突然抓住谢云暄的手臂,“谢云暄,我真没骗你!我可以发誓,如果骗你,就让张锦翎不得好死。”
谢云暄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少年立马闭嘴。
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谢云暄缓缓开口道:“你说,他去那红梅巷做什么。”说完,少女目不斜视的盯着赵嘉许的眼睛。
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神色一滞,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胡乱擦了一把脸,脸色发白,显而易见,这个名叫赵嘉许的少年,明白了什么,被吓个半死。
少年颤抖问道:“怎么办,那家伙不会去我家了吧,完了完了。”
谢云暄无奈道:“我陪你回去看看?”
少年大概就是在等着谢云暄这句话,猛然起身,又颓废坐下,哭丧着说道:“可是就咱俩,有什么用啊。”
谢云暄站起身,弯腰将裴清竹稳稳放下,摸着女娃头顶,柔声开口道:“小清竹, 糖葫芦好吃吗?回家去给爷爷尝尝好不好?姐姐有事儿要忙,一会儿再来找清竹好不好?”
裴清竹奶声奶气回答道:“好。”拿着糖葫芦一蹦一跳朝流水巷跑去。
伸出手,朝坐在地上的赵嘉许说道:“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回去看看吧。”
红梅巷离这不远,也就几百步路程,果不其然,赵嘉许看到那个老头子就在他家院子里,他爹竟然还给那老头子拿了一条凳子。
那一刻,赵嘉许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所以他选择躲在谢云暄身后,死道友不死贫道。
谢云暄无语的望着少年,只好往前走了走。
当赵嘉许拉着谢云暄的袖口,没来由的多了几分底气。
老人对此不以为意,坐在板凳上,略微思量,手中托着的破碗凭空没了踪影。
赵嘉许立即又腿软了,战战兢兢重新躲在谢云暄身后。
老人看了眼那位神色如常的农村汉子,又看了看眉眼紧皱的清瘦少女,最后对手缩头缩脑的少年说道:“小娃娃,你可知你家水缸里有什么?”
少年躲在谢云暄身后喊道:“还能有啥,一些我从湖里抓的鱼虾螃蟹,你要是喜好,拿去便是,不用客气......”
少年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没了底气。
汉子正了正声,望向谢云暄,严肃道:“云暄。”
谢云暄懂了他的意思,揉了揉赵嘉许的脑袋,然后转身离开。
见少女身影消失在巷口,转头对老人道:“这位远道而来的仙师,对于咱家孩子,是要买,还是要抢?”
老人听完哈哈大笑,“买?老夫可没带多少钱财。抢?那可不符这的规矩。”
汉子摇摇头,“那是以前,以后未必了。”
原本悠闲自若的老人听闻此言,猛然挥袖,手指不断掐动。
许久,老人长叹道:“何至于此啊......”
汉子讥笑道:“仙长以为这座镇子,能有几个好人。”
老人站起身,在院中踌躇着,看了一眼那个缩头缩脑的少年,似乎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定,他手腕一抖,破碗重新出现。
老人走到水缸旁,接了一碗水。
汉子故作镇定,其实背心全是汗水。
老人重新坐回凳子上,朝赵嘉许招手道:“小娃娃,过来。”
少年望向汉子,他点点头,示意去吧。
在少年走近后,老人朝碗中水面轻轻吹了一口气,泛起阵阵涟漪。
老人笑道:“张嘴。”
于此同时,老人从袖中随手一拿,一颗白玉米粒出现在指间。
少年下意识惊讶一声。
老人屈指一弹,白玉米粒没入少年喉中。
少年愣在当场,然后发现好像自己嘴里没有异样。
老人不给他询问的机会,指了指掌中所握破碗,“仔细看看,有什么?”
赵嘉许瞪大眼睛,凝神望去,先是看到碗中一些分散着的小黑点,然后慢慢清晰,最终变大,竟然是许多伫立在海面上的岛屿。
脑子一团浆糊的少年,震惊到无言,随口说道:“我的妈啊。”
汉子一巴掌打在自己儿子头上,怒道:“别提你妈那个贱货。”
老人对此毫不意外,淡然道:“有心魔吗?无妨无妨,我辈修炼,炼的便是心,以后斩掉便好。”
这个叫赵嘉许的少年,对水有着格外的亲近。
所以当这位身负神通的托碗老人,看到湖中许多生灵被其吸引甚至于那最深处的东西也有了动作后,自然起了爱财之心。
汉子如释重负。
老人一副慈祥和蔼的脸庞,“小娃娃,这碗内,装着一片海的海水,如今还多了些许湖灵,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弟子了。”
“老夫是一位真君,只差些许便是宗师,虽是入不得台面的宗师......总之,以后你自会明白,这两个字的分量。”
老人哈哈笑道:“只会比这一碗海水更重。”
少年低着头,丝毫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只是茫然的点着头,随后透过二人,望向那红梅巷的巷口。
汉子看见这一幕,悄然望向老人。
老人会心一笑,点点头。
同道中人,一切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