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裙少女走向小巷深处,偶尔会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黄泥土墙内传出,相比于其他人,她并没有带仆人或者护道者,问剑山庄以锻剑为基,她坚信历练是对自身的捶打,靠他人避事,没法炼出好剑。于是她就带着一轻一重,闯入小镇。
小巷不远处,站着一个脸上横着刀疤的白发老者,双手放在身侧,遮住腰间挂着的一枚麒麟玉佩,就这么直直站在路中央。
在他腿边,一个黑金刀匣缓缓打开,其中插着两柄刀刃,一柄刀刃漆黑,刀柄深蓝的横刀,一对点以金银装饰的障刀。
少女走至一半,停下身来,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者不善。用棉布包扎着的双手摸向腰间,碰到那柄雪白长剑时,剑柄震颤不已,发出阵阵剑鸣。
少女眉头一皱,还是将手放在了重剑剑柄之上。
叶若宁右脚后移三步,一手拦于身前,一手反握剑柄,冷声道:“在下问剑山庄叶若宁,有事还请直说。”
老者双手环胸,露出腰间的麒麟玉佩,淡漠的看着如豹般龇牙的少女。
昏黑不见光亮的小巷内,玉佩闪着点点雷光。
叶若宁轻笑道:“当真是打了小的来老的,你们扬刀山庄真是狗皮膏药,这代人是,上代人也是。”
“放肆!”
刀疤老者缓缓吸气,骤然间一声怒喝,如绽天雷,黄泥地面龟裂开来,双脚好似一滑,高大身影便来到身前,右手一拳轰向黄裙少女。
握剑少女略作犹豫,重剑灵巧性差些,更别提自己双手受伤,强行拔剑可能来不及挡下这一击,只得压下拔剑出鞘的本能,歪过脑袋,躲过这势大力沉的刚猛一击。
拳风刚烈,刺的少女脸庞生疼,刮出两道被罡风所伤的血痕。
刀疤老者变直拳为扫击,拳头砸向少女脑袋。
拳势变化自如,毫无滞留。
少女只得迅速抬起双臂,护在头前,下一刻,拳头生硬砸在少女手臂上,整个人侧飞出去数十步。
少女轻轻吐出一口鲜血,双臂略有些无力的垂在地上。
她有些生气。
叶若宁大声喊道:“你们扬刀山庄都是这般以势欺人?三四庄主之仇,四百刀之恨,没有那碍事儒士相助,定要让那姓柳的血洒当场!”
刀疤老者讥笑,冷声道:“你这小儿倒是伶牙俐齿。先害死四小姐,后又折辱我扬刀脸面,今日不给你们问剑涨涨记性,还真忘了到底谁曾屹立武林之巅。”
一阵清风吹起,这位扬刀山庄三少爷的护道老人已经一冲而去,前三步重重踩踏在小巷地面上,声如雷震,击碎地面,留下坑洞一尺有余,第四步时,老人已经高高跃起,一拳砸向少女眉心。
黄裙少女腰肢猛然用力,以左脚为支撑点,右手拔重剑出鞘,小巷中迸发出一道比烈阳更加刺目的雪白剑光。
刀疤老人以压顶之势扑杀而来,一拳直直撞在剑锋上,手背竟然只被锋芒毕射的剑刃划出一条血痕,老人双脚轰然落地,踏步再次前冲,逼的持剑少女一直倒退而去,老人随即深吸一口气,看似缓慢推出的一掌,实则闪电般握住少女面庞,老人刚要施力,捏碎这颗精美的脑袋,可寒芒一闪,连忙横移三步,扑哧一声,低头看去,一柄通体雪白的三尺长剑穿透胸膛。
老人脸色不变,一掌握住剑刃,少女紧握剑柄,没法再将剑刃进入一步,反而被一股巨力推出,那雪白的剑刃硬生生被老人推出胸口。
因为收到长剑阻碍,刀疤老人没能一掌捏碎少女头颅,那乘机脱离掌锢,身形矫健如风中飘叶,很快消失在小巷岔道中。
老人脸色一冷,一脚踏下,不远处的刀匣飞入手中,欲要再追。
一道语气阴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断浪堂副堂主柳震涛!如今没我的命令,你也敢如此偏执行事,当真以为这小镇就数你柳震涛最无敌?杨刀问剑本就仇怨已久,小打小闹很正常,何必下手如此狠辣!哪怕翻旧账,那件事又能分的出谁对谁错!”
刀疤老人从少女逃离的方向收回视线,转身走回,腰杆挺直,愈发显得气势压城。老人一步一步缓缓走回,像是重重踩在心坎上。
白貂少年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势,满腔怒火,瞪大眼睛,大声喊道:“好啊?现在不止要把拳头对着问剑,还要对着自家人了!”
老人看着少年许久,终是忍不住,怒喝道:“柳风!你是柳家的人,不是那西湖叶家!自刎山门的是你姑,我亲眼看着那孩子长大!听着掌门读着兮儿寄回的家书,也是亲眼看着那叶家小子带着两鬓斑白的兮儿回来,更是亲眼看着她自刎在鹰扬谷!”
看着少年慢慢沉默下去的脸庞,刀疤老人叹了口气,轻声道:“少主,你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我不想再看到又一个后辈因为姓叶的血洒黄土。”
白貂少年此时也明白了,自己口中上一辈的仇怨,这刀疤老人正是经历者:“涛爷爷,我......对不起。”
老人忽然身体紧绷,如临大敌,等看清从巷口走来的身影后,才缓缓放松下来。
柳风回头望去,拱手道:“顾先生。”
儒士缓缓走来,双手负于身后,对着柳风说道:“若非咱们是一艘船上的人,你们两人今日无法如此轻松离开。”
虽然朝廷放弃了这个镇龙眼,如此香饽饽自然会吸引来无数豺狼犬豹,外来人在这相互厮杀,自然是没人管的,可如今自己在这里,读书人,就是要给这天下求一个道理,寻一个规矩。
白貂少年自是明白自家老人坏了儒士的规矩,身子低的更深些:“顾先生,在下明白。此事是我们僭越,还请先生莫要因此放弃于柳家的合作,杨刀山庄大门一直为先生打开。”
儒士笑了笑,对此不曾答话。
刀疤老人对待萍水相逢的黄裙少女,杀伐果断,心狠手辣,此时面对这位读书人,却显得恭敬许多,抱拳道:“顾先生,多有叨扰,还望海涵。方才对一个晚辈出手,实乃无奈之举,希望先生体谅咱家为了少主的苦心。”
顾问春一挥袖,“我自会登门。”
柳风和刀疤老人只得抱拳,告辞离开。
白貂少年低声问道:“她死了?”
刀疤老人摇头道:“还没,不过命不久矣。”
柳风哀叹道:“可惜可惜。”
刀疤老人玩笑道:“少主,若是因为一个陌生人的生死,就要哀叹一次,那么等少主真正成为三庄主时,应该会挺忙的。”
白貂少年叹气道:“我只是觉得,柳叶两家的关系,该缓和缓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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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南北走向的僻静小巷内,只有铃铛摇晃的声音。
有个举着幡的落魄道士,一边走一边摇着手中的青铜铃铛,今日生意不好,只得放弃摊位,走街串巷求得财运。
有个颤颤巍巍的黄色身影,突然从不远处的岔口处,踉踉跄跄走出,最后背靠着墙壁,一手捂住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一手伸向落魄道人。
落魄道人赶紧扭过头,默念着:“祸不及我......祸不及我......三清在上,佛祖保佑,阿门。”
看来三位都不太愿意搭理这位病急乱投医的落魄道士,那黄裙少女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摇摇晃晃走到道人身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一手捏住道人的裤腿。
落魄道人满脸崩溃,手中铃铛响个不停,仰头大喊:“不要啊,这么大一个血人砸过来,这不等于告诉贫道已经淌入浑水,洗干净脖子等死就行了吗。贫道这些年云游四方,不说好事不断,也是没做过坏事啊,该死的柳老狗,还有那顾腐儒,贫道修为这么浅薄,真没法挑起这担子啊。”
落魄道人低下头,哀求道:“小姑娘唉,你就发发善心,放过贫道好不好,回头贫道就给你寻一处山清水秀,风水极佳的宝地,定能保你安享晚年......哦不对你快活不到晚年了。”
少女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落魄道人见四下无人,蹲下身子就要悄悄掰开少女握着裤腿的手指。
忽然,身边慢慢吹起一阵清风。
落魄道人不露声色地松开手,满脸大义道:“天不救,我救!贫道一生皆为苍生,怎能见人惨死于面前!”
落魄道人掐指算着,五官都要皱到一团,“接下来怎么办啊。”
算来算去,这小镇内鱼龙混杂,想找一个不沾因果之人从何谈起。
落魄道人咦了一声,还真让他找到一个可怜虫,来接这桩大因果。
落魄道人叹了口气,“你也是快死的,她也是快死的。你们俩凑一起刚刚好,能不能渡过去可不关贫道的事儿了,佛祖保佑、菩萨保佑,一定要保贫道我无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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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巷内。
落魄道人拖着一个被包成粽子的玩意敲响了柴门,“谢云暄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