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走吗?”
她低声询问道,语气依旧显得冷硬。
尹墨试着动了动腿,可肌肉因长时间的束缚和撕裂而感到僵硬发麻。
不过,他还是逞强地咬牙点了点头:
“……能。”
诺娜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架起他的胳膊,让他大半重量靠在自己肩上。
她的身形比他娇小许多,此刻却撑得稳稳的,硬是撑住了他大半重量。
“别出声,挨紧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带着他悄无声息地穿过阴暗的走廊,避开固定巡逻的守卫。
一路上出奇的顺利,毕竟这里的暗道她再熟悉不过。
毕竟,这曾经也是她的“家”。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凉爽的微风扑面而来时,尹墨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站在了庄园的边缘。
看不清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不知晓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他只能瞥见那一道酒红色的身影从身旁退出。
诺娜松开手,将他推向树林的方向。
“走吧。”
她背对着月光,脸上的表情隐没在阴影里,只有声音清晰地传来。
“趁我还没后悔……”
尹墨踉跄了一步才站稳,回头看向她:“……你呢?”
诺娜嗤笑一声:“关你什么事?”
她的语气依旧尖锐,可尹墨却听出了其中的动摇。
他沉默片刻,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诺娜猛地僵住。
“放手。”
她咬牙切齿道。
尹墨没放,能感受到他的掌心滚烫,但力道却轻得像是怕捏碎她。
“一起走。”
他说,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
诺娜的呼吸乱了。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下意识撇开视线。
“我说了,我早就没救了!”
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崩溃的意味。
“你以为逃出去就能改变什么吗?我的血脉,我的身份,我身上背负的东西……它们永远都会跟着我!”
“那就都别管了!带着它们一起走。”
尹墨直视着她的眼睛。
“诺娜•马尔库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你这个平民没资格说我!”
尹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想到诺娜会突然翻脸。
“诺娜,你……”
“闭嘴!”
她厉声打断了他,红瞳里闪过一丝决绝的痛意,随即抬高声音喊道:
“卫兵!!!”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几乎瞬间撕裂两人之间最后的温存。
远处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的声响,火把的光亮从庄园方向迅速逼近。
尹墨的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踉跄着后退两步。
勉强稳住身形后,却发现诺娜已经退到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脸上的表情冰冷而陌生,只留下一抹酒红色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走。”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现在。”
她的指尖在颤抖,但眼神却坚定得近乎残酷。
恰巧此刻,远处塔楼里相继亮起了火把,犬吠声也由远及近。
“走啊!”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
“你以为……”
尹墨咳出一口血沫,突然笑了。他撑着树干直起身,染血的制服下摆扫过灌木丛。
“……这样就能逼我放弃?”
可杂乱的脚步声马上逼近至百米内。
诺娜突然箭步上前,看似粗暴实则小心地揪住他的领口。
“我也真是个蠢货……都忘了告诉你了……”
她急促的吐息擦过他耳畔。
“往北走,不远处有接应的马车。”
藏在掌心的金属钥匙顺势滑进他口袋,冰凉如她滴落在他颈间的泪。
“……别再回来了。”
说完,她不再顾及情面,将他推开。
对于尹墨这种毫无背景的平民,即使不会死去,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被当作泄愤的玩具,迟早有一天会在这些摧残下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崩溃……
不多时,当第一个卫兵冲出灌木丛时,只看到了马尔库斯家的大小姐独自站在月光下,指尖还残留着撕碎的布料。
她漫不经心擦着手上并不存在的血迹,靴跟碾碎了几片沾血的落叶。
“小姐,请问发生了什么?”
卫兵队长单膝跪地,铠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没什么,只是感到有些无聊。”
闻言,他的目光扫过诺娜身后幽暗的树林,又迅速垂下头:
“诺娜小姐,您不该擅自离开主堡。伯爵大人吩咐过……”
“吩咐过什么?”
诺娜慢条斯理地打断,指尖把玩着一缕酒红色的发丝。
“把我像笼中鸟一样关着?”
“属下不敢,只是在遵循伯爵大人的命令……”
……
尹墨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密林中,耳边仍回荡着诺娜最后那句近乎破碎的——
“别再回来了……”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却又重得压在他心上。
他的视线因失血而模糊,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水浸湿的油画,色彩混浊,边界模糊。
双腿像是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尖锐的疼痛从脚底一路窜上脊椎,让他几乎咬碎了牙。
但脑海中那个声音始终在催促他——往北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那里的。
也许是靠意志,也许是靠诺娜塞进他口袋的那把钥匙……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倒下,不甘心辜负她的冒险。
当尹墨终于踉跄着冲出树林时,一辆漆黑的马车正静静停在小径上,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拉车的马匹不安地踏着蹄子,鼻息粗重,似乎早已感知到血腥气的逼近。
尹墨的膝盖忽的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好在他及时抓住了一旁的树干,粗糙的树皮磨破了掌心,却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随后,他用钥匙打开了绑着马车的枷锁,扒住木栏向上攀爬,几乎是摔进了车厢。
这种木制座椅的触感让他恍惚了一瞬,一股柔软,冰凉,带着淡淡的霉味传来。
但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在彻底陷入昏迷前,尹墨用最后的力气扯动了缰绳。
“驾……”
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马匹却听懂了,发出一阵低声的嘶鸣,随即迈开了步子。
“哗啦——”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马车缓缓驶入夜色,只留下一地的血迹,很快便被雨水打湿,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