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分钟前。
诺娜•马尔库斯正仰面躺在一张宽大得过分的天鹅绒床铺上,酒红色的短发随意地铺散在苍白的枕头上。
“……”
之前她那双总是燃烧着桀骜或讥诮的眼睛,此刻却只是空洞地瞪着上方,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表情。
毕竟,在她的视野里,只有华丽到令人窒息的天花板,和那些在墙壁上繁复到眼花缭乱的画作,不过它们大多都只是描绘着马尔库斯家族历代先祖“光辉”的狩猎与征战场景。
还有一面墙摆放着数个祖先的人像,即使雕刻得如何栩栩如生,但对诺娜来说只有一种感觉——
瘆得慌。
总之,它们一同簇拥着巨大的马尔库斯家族纹章,每一处细节都极尽雕琢之能事,在头顶交织成一片沉重而压抑的穹顶。
天花板的正中央,有一盏巨大的吊灯从中央垂下。
即便在数百根完美的灯芯未点燃的此刻,也能借着从厚重窗帘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折射出一道绚丽……
但却冰冷的斑斓。
“无聊。”
这一天里,她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这个词,多到数不胜数,多到能忘记这一整天都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这个房间,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一个塞满了昂贵“垃圾”的陈列馆——
精雕细琢的红木家具边缘锐利得能划伤手指,丝绸帷幔散发着陈腐的熏香气息,墙壁上挂着笔触僵硬、色彩艳俗的画作……
亚克•马尔库斯——她那位“英明”的父亲——美其名曰让她在此“静心思过”,顺便“陶冶情操”。
甚至还“贴心”地命人搬来了一些枯燥泛味的贵族典籍和刺绣工具,就好像认为她真的会像那些他理想中的那种,温顺无脑的贵族小姐一样,靠这些东西打发余生。
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唯一能进入这里的活物,也只有一个沉默得像块木头、只在特定时间送来寡淡伙食的女仆。
那女人动作机械,眼神从不与她对视,问什么都只有一句“小姐,请用餐”或“伯爵大人吩咐,请您安心休养”。
休养?
呵,不过是体面些的监禁。
一想到这,诺娜又烦躁地翻了个身,不大的动作却让丝绒床单不免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双目无神地盯着对面墙上那只被制成标本,眼神空洞的七阶大型魔物的头颅,这正是那一次早训的最大成果……
对此,诺娜曾无数次想象把它拆下来,捅穿这扇该死的雕花木门,或者……
捅穿点什么别的。
但她没有。
房间里根本没有她所熟悉的刀剑,又或是其它的武器,甚至连一本魔法类的书籍都没有。
更何况,她现在也没心情去尝试……
不是不敢,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将她溺毙的无力感,即使独自逃跑也根本摆脱不了这种感觉。
况且,就算逃,能逃到哪里去?
马尔库斯的血脉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像拖着一条无形的、沉重无比的锁链。
或许,也正如亚克所说的那样,她所有的反抗和挣扎,在这座冰冷坚固的囚笼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
她下意识闭上眼,试图屏蔽这一切令人作呕的华丽。
可听觉却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窗外遥远祭典残留的,模糊如隔世般的喧嚣,走廊外卫兵规律到令人发疯的巡逻脚步声,甚至自己耳朵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微弱嗡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也就在她的意识几乎要在这种无尽的枯燥中沉沦,逐渐麻木之时……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猛地从庄园的某个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更加剧烈、连锁反应般的爆炸轰鸣。
——“轰隆!轰隆!!!”
巨大的声浪甚至震得她身下的床铺微微一颤。
而那些一碰即碎的“华丽”——
墙壁上那些挂着画框咔哒作响,吊灯上的坠饰相互碰撞,都发出一连串惊慌失措的清脆叮咚声。
霎时间,诺娜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空洞的红瞳瞬间收缩。
怎么回事?!
诺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赤裸着脚,几步冲到厚重的窗帘边,猛地将它们扯开一道缝隙——
远处,东北和西南两个方向,赤红色的火光正撕裂夜幕,浓烟翻滚升腾,将庄园的那一角映照出来。
而那爆炸的余波似乎还在空气中震颤,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热烈的气势。
“爆炸?但是谁?”
无意识间,她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
是那些对马尔库斯虎视眈眈的敌对家族终于按捺不住,选择在祭典尾声发动突袭?
还是父亲那些数不清的仇家来找他清算?
可能性太多,导致混乱的信息在顿时搅成了一团。
但偏偏,又有一个荒谬又疯狂的念头,缓慢地,不受控制地缠绕上了她的心脏——
那个拖着半条命,被她亲手推开,让他“别再回来”的……
那个傻子,那个平民,那个疯子。
念及于此,她的指尖开始情不自禁地死死抠着窗沿。
理智告诉她这几乎绝无可能,他伤得那么重,逃离已是侥幸,以他那懦弱的性格来看,根本不会特意重返此地,怎么可能……
怎么敢……
又怎么会……
可心底那个被压抑许久的微弱声音却一直在呐喊着,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惶恐的期盼。
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极其微弱的希冀。
如同风中残烛,在她死寂的眼眸深处忽的亮起,又迅速地被她强行压下,只剩下更深的混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
悸动。
“那个……又傻又疯的平民……”
她下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也就在她为此心神剧震,思绪混乱不堪之际……
——“咔哒。”
身后那扇沉重的木门,锁舌弹开的声音轻微但却无比清晰。
诺娜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随即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火光在他身后被门扉掩去,只勾勒出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轮廓,带着一身硝烟和淡淡的血腥味。
随后,那人抬起头,即使脸上沾着污迹,即使呼吸还有些急促,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却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是得逞后的,近乎疯狂的明亮。
刹那间,诺娜瞳孔骤缩,彻底僵在了原地,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喂……”
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清晰的笑意和一点点故作的不满。
“我承认我有点疯,但说我傻就有点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