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嗓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和一丝明显故作的不满,却于瞬间劈开了诺娜脑中所有的混乱与喧嚣。
是他。
真的是他。
这个认知于霎那间狠狠砸进她的心口,震得她的四肢都不由得泛起一种近乎麻痹的颤栗。
“……”
她莫名僵在原地,连指尖死死抠在窗沿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逆着门外微弱光线的身影。
她听过这个声音在各种情境下的语调——课堂上回答时的含糊,训练场上吃痛时的闷哼……
还有最后分别时那虚弱却执拗的“一起走”。
每一种她都记得,却没有一种像此刻这样,带着一种……
一种近乎疯狂的生机,撞进她死寂的世界里。
“为什么……”
他的身影,算不上多么宽阔厚实,甚至此刻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显得有些单薄。
“你会……”
上面甚至还沾着尘土和可疑的深色污渍,或许还有伤。
可就是这样一个背影,挡住了门缝外可能存在的所有危险,蛮横地、不由分说地填满了她的整个视野。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
诺娜从未见过这样的“安全”,它不是铜墙铁壁的森严,而是一种近乎鲁莽的“我在”的姿态,一种将自身化为屏障的决绝。
这感觉陌生得让她心脏情不自禁地抽搐。
“为什么……这还用问吗?我想把你‘夺走’,就这么简单。”
面对尹墨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语,诺娜忽然想起了亚克•马尔库斯的冷漠,那是一种能将人血液都冻结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审视,像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而眼前这个人……
他的冷漠从来都浮于表面,是裹在柔软外的,一戳就破的硬壳。
她见过他面对强者时下意识蹙起的眉头,见过他藏在尖锐话语下的那一点点笨拙的关切。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冷漠,只是一种……
不熟练的,别别扭扭的自我保护。
而现在,这层硬壳被硝烟和冒险灼烧得滚烫,底下那份柔软几乎要满溢出来,烫得她无所适从。
他的温柔……
诺娜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的所谓“温柔”——
除了诺月身为“姐姐”的温柔以外,也就只有来自父亲的,那充满算计和控制的“为你好”;来自仆从的,是敬畏疏远的“应该的”;来自那些趋炎附势之徒的“恭敬”。
她早已习惯并厌倦了那些华丽辞藻下的冰冷和索取。
可这个平民……
他的温柔是不同的,是滚烫且强硬的干脆,是锁链断裂后毫不犹豫架起她的支撑,是明明自身难保却对她说“一起走”的固执,是去而复返,一身狼狈闯进这龙潭虎穴只为找到她的……
疯狂。
没有算计,没有条件,甚至可能都没想过后果。
只是一种最原始、最笨拙、也最……
真挚的冲动——
我把你“夺走”,所以我来了。
这感觉太过于汹涌,太过于陌生,像一道过于强烈的光,瞬间照透了她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和冰封的脆弱。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坚硬的,愤世嫉俗的,可以独自面对一切的,可就在这一刻,那道看似坚固的壁垒从内部开始崩塌,露出里面那个其实依旧会害怕,会期待,会感到无比孤独的灵魂。
最不想见到他,怕看见他失望透顶的眼神,怕听见他触及伤口的言语,更怕……
将他也拖入这无尽的泥潭。
可又最想见到他,想到心脏都发疼,就好像只有确认他真的安然无恙,真的从那次分别里活了下来,她才能从那种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混合着愧疚和担忧的情绪里喘过一口气。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开来。
以至于她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看着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双眼睁得极大。
而那里面的所有的桀骜、讥诮、空洞,也都被这巨大的冲击炸得粉碎,只剩下全然的,完全无法处理的震惊和一片空白般的茫然。
恍惚间,她感到时间停滞了。
远处隐约的喧嚣和混乱也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世界里只剩下了他和诺娜两人……
“不对,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怎么可能会冒着不必要的风险来到这里……”
“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你在这里试图寻找什么……而现在,你一定是想逼问我什么吧?这就是你所说的‘夺走’。”
她轻声询问道,生怕声音一大就会把这个“幻境”的泡沫震碎。
“是啊,原来是这样……”
她开始试图说服自己,害怕如果这真不是幻境,她肯定会乐意沉迷于其中……
“你根本就是像他们一样,把我当作工具一样使用……”
对此,尹墨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表情,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将所有的解释,所有的言语都压进了一次沉重的呼吸里。
此刻,疲惫的他只觉得诺娜那些自我欺骗的揣测和小心翼翼的试探,都变得无比刺耳且冗长。
突然,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因疲惫而滋生的粗暴。
他在吊灯下的阴影瞬间将诺娜笼罩。
诺娜也被他突然逼近的气势唬得下意识后退,可后背却抵在了冰冷的窗边,退无可退。
“尹墨,你这家伙到底是想要……”
下一秒,不由分说地,她的手腕被尹墨一把攥住。
“你!”
诺娜吃痛,试图挣扎。
但尹墨根本不容她挣脱。
随后,他强硬地将她的手臂举起,迫使她摊开手掌,暴露在从窗外渗入的月光下。
诺娜的那双手,本该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的手,指腹和虎口处却覆盖着一层清晰可见的、粗糙的茧子——
那是长年累月握剑,训练所留下的痕迹,更是她不甘于命运,曾奋力挣扎过的证明。
“看看这个!”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你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吗?!”
闻言,诺娜的瞳孔剧烈收缩,挣扎的动作也跟着停滞,那些老茧在微弱的光线下,映照进她的视线中。
尹墨的目光死死锁住她,另一只手也猛地抓住她礼服的领口。
那繁复华丽,却如同囚服般的布料在他的指下扭曲变形。
“这身衣服……”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
“这把你捆得喘不过气的玩意儿……你难道不想把它撕烂?难道不想把它彻底脱下来,扔进火堆里烧个干净?”
他的质问一声比一声更重,一声比一声更逼近她的内心,剥开她所有伪装的平静。
“看着我,诺娜•马尔库斯!”
他逼近她的脸,两人呼吸可闻。
“别再跟我演你那套自欺欺人的戏码!我就问你最后一遍……”
“跟不跟我走?”
他的眼神灼热而锐利,甚至带着点凶蛮,就好像她只要敢说一个“不”字,他就会立刻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来。
尹墨的实力明明打不过诺娜……
可此刻,诺娜的心脏却跌宕起伏着,带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让她晕厥的悸动。
亚克的冷漠、家族的束缚、那些令人窒息的期望和算计……
无数画面在她脑中飞闪而过。
是的,她失望透顶,她憎恶这一切。
导致,原本的她,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但现在,出现了另一条路,那条他带来的,充满未知和危险却代表着自由的路,就血淋淋地,不容拒绝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巨大的渴望不断冲击着她,几乎要将她吞没。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更冰冷的恐惧。
失败的后果,她和他都承受不起。
“你……”
诺娜的嘴唇颤抖着,眼底的震惊和茫然迅速被一种强装出来的愤怒所覆盖。
她猛地扭开头,避开他那几乎能看穿一切的目光,声音刻意压得冰冷而严肃,明显一副虚张声势的模样。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又开始发疯了吗?赶紧给我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她试图用力推开他,手腕却被攥得更紧。
“趁还没有人发现,滚啊!”
她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哀求,那双刚刚还一片空茫的红瞳里,此刻充满了真正的恐慌——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你会死的……尹墨!”
“……”
尹墨沉吟片刻,最终放开手,后退几步,以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着:
“如你所见,我死的概率确实挺大的……但这又和我想要把你‘拐走’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懒得和你争了,但我不会放弃。毕竟,我还有一个‘要求’没有提。”
最终,他向着诺娜摊开了手。
“现在的我,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要求……”
“牵起这只手吧!诺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