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所谓的“边界变薄”，意味着他们脚下这片空间，正在逐渐地变成映射群体集体心理状态的区域。
他们现在所住的这间屋子，已经不再是纯粹而安全的“现实”了。
它正在染上集体潜意识的一部分色彩。
“我去外面看看。”
司辉需要确认，这种侵蚀到底已经扩大到了什么范围。是仅仅局限于他们这间屋子？
还是说，已经蔓延到了整层楼，甚至是整栋公寓？
他快步来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走廊似乎还是老样子，铺着柔软的地毯，墙上的壁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他走到电梯口，看了一眼楼层显示器。
电梯的红色电子指示灯，并没有显示他们所在的楼层，也没有显示任何一个正在运行的数字。
它静静地，亮着一个“-4”。
负四层。
司辉清晰地记得，这栋高级公寓的宣传手册上写着，地下停车场一共只有三层。
那么，这个永远地停留在了“-4”层的电梯，它现在，到底在哪里？
4这个数字的谐音，从日语到韩语还有中文背景的恐怖故事里，都不是什么好寓意。
他伸出手，按下了电梯的呼叫按钮。
不出所料，毫无反应。
司辉没有再浪费时间，他转身，走向了位于走廊另一端的安全通道。他想知道，楼下的楼层是否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
他推开那扇厚重的防火门走了进去。
当他走完一层，来到下一楼层的防火门前时，伸手推开了门的时候。
门外，站着一脸惊讶的逢咲苍湖，和面无表情的奥罗拉。
他推开的是他刚刚走进去的那扇门。他从他出发的地方回来了。
“……有意思。”
苍湖看着司辉那一脸诧异的表情，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平平无奇的楼梯间，像是看见了稀有动物一样。
“怎么回事？”奥罗拉问道。
“我不知道。”司辉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困惑，
“我明明是往下走了一整层楼，但是一开门，就又回到了这里。就好像……”
“就好像，你不是自己走回来的。”苍湖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司辉觉得不该那么被动，想到这里他转过身，面对着身后那片空无一人的空间，猛地挥出了手中的匕首。
然而，和他之前在那栋被诅咒的房子里遇到的情况一样，他使用能力进行的切割，再次落空了。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能被他的切割空间破坏掉的东西。
他耸了耸肩。
“哦？”
见到这场面，苍湖那双苍蓝色的眼眸里，反而亮起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
“我来试试。”
她说着，便也走进了那个楼梯间。司辉和奥罗拉，则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他们看见，苍湖瞬间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不见了，八成是打算趁着时间暂停往楼下跑。
毕竟如果是有什么奇怪的生物主动作祟，在停止的时间里是无法阻止她下楼的。
然而，没过几秒钟。
楼梯间里，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苍湖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她也是从楼梯的拐角处，走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混杂着“果然如此”的了然表情。
“这可不是单纯的鬼打墙或者幻觉。”苍湖走出楼梯间，摸着下巴，开始进行她的“专业分析”，
“这更像是一种空间上的‘闭环’。有人，或者说，是某种‘力量’，将我们所在的这一整层楼的空间曲率，给强行扭曲，然后首尾相连，把它变成了一个拓扑学意义上的‘克莱因瓶’。”
她打了个比方：“这就好比，有科学家猜测，我们的宇宙，本身可能就是一个有界无限的存在。你驾驶着宇宙飞船，朝着一个方向一直飞，只要时间足够长，你最终，就会飞回到你的出发点。”
司辉听着她这套听起来很科学、但实际上更玄学的理论，忍不住吐槽道：
“你是魔女吧？讲话就不能更神神叨叨、更符合你身份一些吗？比如说，‘这是古代神明设下的神隐结界’之类的。”
“该用科学的理论来解释时，就要用科学。”苍湖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要拘泥于角色的台词，那样会显得你很不专业。”
就在他们两个还在进行着无聊的对话时，一旁的奥罗拉，已经用她自己的方式，开始了验证。
她走到楼梯间的门口，拔出了那把巨大的BFR左轮手枪，没有丝毫的犹豫，对着楼梯间的地面就是一枪。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封闭的楼梯间里回荡着。
就在她开枪的下一个瞬间，一颗一模一样的子弹，竟然从他们头顶的楼梯间天花板上，呼啸着射了过来，打在了她面前的地板上，溅起一串尘土。
子弹，从下方射入，又从上方射出，然后落回了原点。
奥罗拉默默地收起枪，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给出了她的结论。
“看起来，是一个完整而且自循环的独立结界。确实，很可能是一个有界无限的空间配置。”
三人再次回到了自己那间变得陈旧的屋子里，客厅里的气氛，虽然几个人并不觉得有生命危险，但是线索断了没什么突破口。
“说起来……”司辉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闷，也为了整理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绪，突然开口道，
“关于公寓的怪谈，我以前在2ch上，看到过一个流传了很久的帖子。”
苍湖和奥罗拉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那个帖子的楼主，我们暂且叫他A君吧。”司辉靠在沙发上，回忆着帖子的内容，缓缓讲道，
“A君是个刚到东京上大学的学生，预算有限，在网上找到了一个租金异常便宜的单身公寓。他去看房的时候，除了感觉房子有点旧之外，没发现任何问题，就租了下来。”
“从第二周开始，A君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问题，出在浴室里的那面镜子上。”
“他说，那只是一种感觉。每次他洗漱完毕，准备转身离开浴室的时候，总感觉镜子里的‘自己’，视线好像会多停留那么一小会儿。”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太累了，产生了错觉。但那种被‘自己’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于是，他开始做一些测试。比如，在镜子前突然做一个鬼脸，或者猛地挥一下手。”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晚上。正在刷牙的他真的害怕了。”
“镜子里的A君，嘴边还沾满了白色的牙膏泡沫，脸上，却对着镜子外的A君，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而现实中的A君，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夜从公寓里跑了出来，后来在论坛里有少数几个回复，让他赶紧搬家，或者找个神社驱邪。”
“其中，有一个人，给他提供了一个方法。让他用当天发行的报纸，把那面镜子完完整整地糊起来，然后在报纸上，用朱砂写上不动明王的真言。”
“A君照做了。他回到公寓，鼓起勇气，用报纸和胶带，将那面镜子封得严严实实。接下来的几天，怪事真的没有再发生。他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直到第五天晚上。”
司辉讲到这里，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那天深夜，他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那是一种很轻微的、‘嗒、嗒、嗒’的声音。他一开始以为是楼上或者隔壁传来的，没太在意。但那声音，一直没有停，而且，他很快就发现，声音的来源地……是自己的浴室。”
“他壮着胆子，拿着一根棒球棍，悄悄地走到了浴室门口。他发现，那‘嗒、嗒、嗒’的声音，就是从那面被报纸封住的镜子里，传出来的。”
“那声音，就像是有一个人，在镜子的‘里面’，一遍又一遍地，轻轻地，敲击着玻璃。”
讲完这个没头没尾的都市传说，司辉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聊。
奥罗拉更是哼了一声，觉得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镜子恐惧啊？ 在日本不还有连续问镜子中的自己‘你是谁？’的都市传说吗，依我看，都来源于日本社会对于不可控的住宅空间变化的精神压力罢了。”
苍湖不可置否地耸肩：
“各种公寓空间相关的都市传说成因复杂，不全是因为住的地方小。”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他，再次起身走向了对门那间黑暗的空屋。
他再次推开了那扇没有上锁的门。
这一次，屋子里的景象，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之前还一片漆黑的屋子，此刻尽头的浴室里，竟然亮起了灯。
司辉警惕地走了过去，发现那间浴室不再是之前毛坯房的样子，而是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
看起来整洁而又干净。白色的瓷砖，在灯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正常。
直到，司辉的视线，落在了洗手台上那面巨大的镜子上。
镜子里，映射出的景象，赫然是这间浴室在他们第一次进来时，那片黑暗、冰冷、空无一物的样子。
镜子里的世界，和镜子外的世界，完全不同。
除此之外，司辉发现，镜子里并没有自己的倒影。
他缓缓地朝着那面诡异的镜子，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指尖，在即将要触碰到那光滑的镜面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他的手指，就像是穿过了一层水膜，毫无阻碍地伸进了镜子对面的世界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