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站在那个由破碎的落地窗形成的传送门前，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门的另一侧，是未知的空间，充满了危险的情绪，由另一个死者的执念所构筑的“临终印象”。
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毕竟这里除了别人死前的风景根本没有别的路。
“走吧。”
司辉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位同伴，然后，第一个迈步走进了那个如同漩涡般的门。
这一次的穿梭体验对他来说可太糟糕了。
如果说，之前穿过镜子或者墙壁上的洞，感觉像是潜入深水，那么这一次，就完全像是整个人被扔进了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滚筒式洗衣机里。
司辉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疯狂地拉扯、挤压、翻滚。
他甚至产生了自己已经被超级离心机分解成无数原子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疯狂的感觉才终于停止。
当司辉再次恢复意识、脚踏实地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死寂无声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个大型公司的办公区域。
宽敞的开放式办公区里，整齐地排列着数十个格子间。每一个格子间的电脑，屏幕都还亮着，上面显示着各种各样的、充满了企业文化气息的屏保。
墙上，挂着各种公司文化的标语。角落里的饮水机，还在发出“咕噜噜”的微弱运转声。
一切，都像是一个正常的区域，一个刚刚下班的公司。
但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绝对安静之下。
“欸——”跟在他们身后，同样有些晕头转向地掉了出来的苍湖，扶着墙壁，环顾了一下四周，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搞了半天，那个‘幸福之家’邪教的信徒里，居然还有‘社畜’啊？”
“如果这个邪教，针对的是‘家庭压力’的话，那么，‘社畜’无疑是最好的切入点。”司辉很快就从眩晕中恢复了过来，开始进行他的分析。
“你想想，一个每天都被淹没在工作里、身心俱疲的上班族，回到家，还要面对来自家庭的、已经信了教的父母或者伴侣的、持续性的精神压力。在这种双重压迫下，他的精神防线，会比一般人脆弱得多。”
“不过，”他又补充道，
“一般而言，大量的公司职员，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拥有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和认知体系，没那么容易被洗脑。但是，如果是以‘家庭’为单位的邪教，那就不一样了。那种来自最亲近的人的、日复一日的、温水煮青蛙式的渗透，才是最可怕的。”
“就入了教之后的表现来说，”一旁的奥罗拉，也靠在了一个格子间的隔板上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一个人的学历和原有的认知，就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我过去处理过的案例里，见过不少这样的。大部分普通人，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再被救回来。反而，是那些自诩为高认知、高学历的人，为了维持自己‘我是对的’这种心理认同，会主动而疯狂地为那些荒谬的教义，去寻找各种能让自己信服的理由。他们‘给自己找补’的能力，远比普通人要厉害得多。”
“所以，他们最终会走向集体自尽，也就不难理解了。”司辉叹了口气。“成为了扳机的动力源。”
“确实如此。”
苍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现实里，就经常发生些听起来比小说和电影更荒诞的案例。你们听说过印度的‘布拉里村灭门案’吗？”
奥罗拉都露出疑惑的表情，而司辉虽然听过但是并没有插嘴，苍湖便继续讲述了起来。
“那是在几年之前，发生在德里布拉里村的一桩惨案。一个家族，祖孙三代，一共十一个人，在一夜之间，于自家的宅邸里，集体上吊自杀。其中，年纪最大的，是七十多岁的老祖母，年纪最小的，是只有十五岁的孙子和孙女。”
“这个家族，在当地的社区里，是出了名的和睦与成功。他们共同经营着一家杂货店和一家胶合板工厂，生意兴隆，与邻里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好。家族里的孩子，也都是在私立学校接受精英教育的优等生。其中，还有一位是拥有硕士学位的工商管理人才。”
司辉看向了天花板，好像在找可以被称呼为水管的物品，幸好没有。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甚至可以说是模范家庭的家族，却做出了最不正常的选择。”
“警方最初以为是他杀，或者是被某个外部的邪教所操控。但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更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他们，是被自己人杀死的。或者说，他们是在家族内部一个‘核心成员’的引导下，自愿走向死亡的。”
“警方在他们的家里，找到了整整十一本，跨度长达十一年的日记。日记里，详细地记录了，这个家族的小儿子，如何一步步地，自称能与已经过世的父亲的‘灵魂’进行沟通。然后，他以‘父亲的旨意’为名，开始在家族内部建立起了一套极其详尽、涉及到生活方方面面的‘规则’和‘仪式’。”
“比如，走路要怎么走，吃饭要怎么吃，生意要怎么做，甚至连买什么样的摩托车，都要听从‘父亲灵魂’的指示。而每一次，当他们遵从了这些指示后，生意上的成功和生活中的顺利，都让他们更加坚信，那位‘父亲的灵魂’，是真的在保佑着他们。”
奥罗拉听着听着，表情虽然还是一副很淡定的样子，但是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枪套。
“长达十一年的、持续不断的心理暗示和自我催眠，让他们整个家族，都陷入了一种‘共享型妄想’之中。他们坚信，只要举行一场盛大的、能‘感谢神明’的仪式，他们的家族，就能获得更大的成就，甚至能让那位过世的父亲，真正地回归。”
“而那场仪式的最后一步，就是十一个人，用彩色的纱丽，蒙住眼睛，堵住耳朵，用棉花塞住嘴巴。然后，像榕树的气根一样，从天花板上，集体垂挂下来。”
“他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坚信，这并不是死亡。他们只是在‘彩排’，那位‘父亲的灵魂’，会在最后一刻降临，拯救他们所有的人。”
苍湖讲完，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苍湖选择慢慢让员工消化，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让员工过一个灵感检定。
“所以……”司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当思想上的‘攻击’，被完美地隐藏在‘日常’的生活之中，当那些最扭曲的、最疯狂的教义，被他们以‘家庭传统’、‘神明的旨意’这种方式，习以为常地接纳了之后，他们到最后，是根本逃不出去的。因为他们自己，已经成为了那个‘牢笼’的一部分。”
听着苍湖和司辉的分析，奥罗拉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我们现在，现在这不是只是在普通的探图而已嘛！？”
她打断了两人的哲学探讨，
“不想想怎么破坏这些该死的地方，光是在这里分析受害者的心理，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
司辉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只铅笔说道。
他再次用上了那个太阳能发电站的比喻。
“奥罗拉小姐，你把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想象成一个巨大的系统。那间公寓，是中央塔。而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也就是这些由死者执念构筑的‘临终空间’，就是一面面的定日镜。我们要做的事情，不是去破坏‘中央塔’，那太难了。也不是去破坏‘太阳光’，那根本不可能。”
“我们要做的，是去破坏那一面面的‘镜子’本身。”
“只要把这个系统的结构给搅乱了，让那些镜子，无法再将阳光，有效地反射到中央塔上，那么，整个太阳能发电站，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里，同理。”司辉的眼神充满了自信。
“上一个空间里，我们找到了那个粗糙的木偶。那个木偶，就是那条地下步行街的‘镜子核心’。我们把它带走之后，虽然那个空间没有立刻崩塌，但它和‘中央塔’之间的能量连接，肯定已经被我们切断了。”
“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在这个办公室里，找到属于这里的、那个作为‘核心’的人偶。只要我们能把四十一个‘镜子’，全部给它搅乱掉，那么，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结界，自然也就会不复存在。”
“到时候，我们再回去看那间公寓，肯定，会有不一样的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