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余威尚未褪尽，蝉鸣聒噪地穿透教室敞开的窗户，搅动着本就不安分的空气。分班结果如同冰冷的铁钉，将我牢牢钉在了“普通班”的标签上。环顾四周，桌椅散乱，同学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声、手机外放的短视频声混杂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音。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走廊——隔壁重点班的教室门窗紧闭，隐约能听见他们班主任抑扬顿挫、条理清晰的讲话声，像一道无形的墙，清晰地划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仿佛连呼吸都带着尘埃的味道。我颓然靠向椅背，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投向窗外那片被窗框切割的蓝天。几朵蓬松的云絮漫无目的地漂浮着，轻盈得没有一丝重量。我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它们，渴望自己也能如那浮云一般，卸下所有的沉重与不甘，随风飘散，获得片刻的轻盈。
“哇！好巧啊！你也分到这个班了耶！” 一个清脆爽利、带着几分耳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在我耳边响起。
我微微一怔，思绪从云端被猛地拽回现实。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眉眼英气的女生正站在过道旁，笑盈盈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她的脸……有点熟悉，但我一时竟想不起名字。大脑在短暂的茫然中飞速检索。
“你是……？” 我迟疑地轻声问道，带着一丝困惑。
“啊？你忘了？” 她眨了眨眼，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刻意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促狭的意味提醒道，“那天，天台上~” 她甚至还模仿了一个抬腿的微小动作。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个迅疾如风的身影、小腿外侧的剧痛、被死死锁在地上的狼狈……以及那句“不是吧哥们，学校实验室那点破铜烂铁你都不放过啊？”瞬间涌入脑海。是她！那个“飞踢女侠”！
“哦~！” 我恍然大悟，几乎是脱口而出，“想起来了，就那个一见面就飞踢的暴力女。”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明亮的眼睛瞪圆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脸颊微微鼓起，带着明显的不悦：“喂！不会说话请不要说话，谢谢！(╬ Ò﹏Ó)” 她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气势弱了下来，带着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上次那事……确实是我做得太莽撞了，没搞清楚状况就动手，对不起啊，真的很抱歉。” 她清了清嗓子，正式介绍道：“我叫赵照雪，照耀的照，雪花的雪。你呢？”
“谢临川。” 我简短地回答，心里那股因被提及糗事而升起的别扭感，在她真诚的道歉下稍微缓和了些
“谢临川…嗯，记住了！” 赵照雪点点头，脸上重新绽开笑容，带着点自来熟的爽朗，“那以后我们就是同班同学啦，请多多关照嗷！”
“……”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和熟稔，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沉默地点了下头。
“喂喂，拜托说句话好吗？” 她似乎有些尴尬，用指尖轻轻戳了戳我的课桌边缘，小声嘀咕，“你这样搞得我很尴尬诶……”
“……” 我依旧沉默，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本以为那次天台相遇只是人生中一个荒诞不经的插曲，之后便该各自平行，再无交集。命运却似乎开了个玩笑，硬是将我们塞进了同一个空间。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姗姗来迟的班主任终于出现了。他大约四十多岁，身材微胖，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快步走上讲台，双手撑着讲桌边缘，喘匀了一口气才开口：“抱歉啊同学们，实在抱歉！刚才被校长临时拉去谈话了，耽搁了点时间，让大家久等了！”
班会终于开始了。内容无非是新学期寄语、班级纪律、目标展望……标准的“画大饼”环节。冗长的讲话后，终于到了换座位的环节。班主任宣布规则：成绩优秀者优先自主选择座位。
“谢临川。” 班主任第一个念到我的名字，镜片后的目光投向我，带着明显的期许，“你是我们班这次分班考进来的第一名，你先选。”
在全班或羡慕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我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向教室最后排、紧靠窗户的那个位置——传说中的“王的故乡”。这里僻静，视野开阔，能最大程度地隔绝前排的干扰，是我习惯且感到安全的角落。我拉开椅子，稳稳地坐了下去。
选择权依次下放。很快，轮到成绩排名末尾的同学。赵照雪的名字不出意外地在最后几个被念到。可供选择的座位已寥寥无几。她拖着书包，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最终带着点无奈和认命的神情，磨磨蹭蹭地走到我旁边的空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桌椅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侧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讨好的笑容：“唉，倒数第一的悲惨命运啊……以后就坐你旁边了，谢大学霸，多多关照啦！” 她双手合十，做了个小小的拜托手势。
“嗯。” 我依旧只是简单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摊开的书本上，刻意忽略了那笑容带来的短暂心悸。
班会结束，人群散去。班主任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穿透了嘈杂：“谢临川，赵照雪，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喧嚣。班主任坐回他的办公椅，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目光在我和赵照雪之间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身上，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
“谢临川，知道我为什么特意把你叫过来吗？” 他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
“不知道。” 我如实回答，心里却隐约有了猜测。
“我知道你的实力。” 班主任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凭你平时的水平，吊打重点班那群人完全没问题。这次分班考，我知道你是没发挥好，或者……遇到了什么事。” 他的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深意，“所以，我不想把你交给其他班主任。我亲自去找了校长，跟他磨了好久，才硬是把你留在了我这个普通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沉默地点点头。这份被“争取”来的认可，像一块温热的石头，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却也带来一丝异样的暖流。
“所以，” 班主任的语气加重，带着殷切的嘱托，“不要沉溺在过去的失败里，那只是一次考试！把头抬起来，眼光放长远，好好学！听到没有？拿出你真正的本事来！”
“嗯。” 我低声应道。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旁边有些局促的赵照雪：“还有你，赵照雪。” 赵照雪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我知道你高一因为要打那些比赛，训练比赛占用了太多时间，成绩确实……拖了班级后腿。” 他说得很直接，赵照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手指绞着衣角。
“不过，” 班主任话锋一转，“现在比赛告一段落了，重心该回到学习上了。谢临川，” 他又看向我，“赵照雪的基础可能薄弱点，但人很聪明。老师想拜托你，平时在学习上，多带带她，帮帮她。你们是同桌，近水楼台嘛。”
我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赵照雪。她也恰好抬起头看我，眼中没有了刚才的尴尬，反而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和信任。那笑容再次绽放开来，像一缕穿透阴霾的阳光，带着纯粹的暖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毫无保留地撞进我的视野。猝不及防之下，我感觉耳根有些发热，慌忙移开了视线，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
“听到没？” 班主任似乎对我短暂的走神有点不满，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嗯。” 我再次应声，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
放学铃声响起，人潮涌向校门。我刚收拾好书包，班主任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谢临川，你留一下，再来趟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气氛比刚才更凝重了几分。班主任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再戴上时，眼神里多了几分疲惫和深深的忧虑。
“谢临川，” 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我该怎么说你好呢？”
我心里一紧，隐隐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上次天台那件事，” 他果然提起了，语气沉重，“你以为是怎么压下去的？还好我是政教处主任！我第一时间封锁了监控，跟当值的保安也打了招呼，才勉强在校长那里给你圆了过去，说是学生闹着玩不小心撞开了门锁。你小子……” 他指着我，语气带着后怕和一丝责备，“我看你平时也不是什么蠢蛋，脑子挺灵光的，怎么会……怎么会选择那么极端的方式？啊？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坎，非要走那条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眼神变得无比恳切：“现在，你在我的班上。记住，有什么事，任何事！觉得压力大、委屈了、想不通了，直接来找我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别自己硬扛着。我是你的班主任，也是政教处主任，有责任帮你，也有能力帮你解决一些问题。听到没有？”
“嗯。” 我喉咙有些发紧，低低地应了一声。这份直白的关心和袒护，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内心包裹的硬壳，让某种酸涩的情绪几乎要涌出来。
“还有，” 班主任话锋一转，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我虽然不反对学生之间正常的交往，青春期嘛，有点朦胧的好感也正常。但是——”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我把赵照雪安排在你旁边，让你辅导她，是希望你们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可不是给你‘送老婆’的，你小子给我拎拎清，听到没有？别给我整些有的没的！”
“老班！”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到有些粗俗的玩笑弄得面红耳赤，窘迫地反驳道，“我是那种人吗？！”
“哈！” 班主任看我急了，反而乐了，脸上的严肃瞬间化开，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好了，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看把你臊的。不过话说回来，赵照雪那丫头，性格是跳脱了点，但心眼不坏，是个好姑娘。你们好好相处，互相学习。” 他收敛了笑容，重新换上鼓励的神色，“行了，回去吧。记住我的话，好好学！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别让我失望，也别让……真正关心你的人失望。”
我点了点头，背上书包，离开了办公室。班主任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和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伴随着赵照雪那抹明亮的笑容，在我心中交织、回荡，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