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那番沉重的谈话，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班主任最后那句“我相信你”和眼中深切的担忧，如同烙印，挥之不去。我几乎是有些恍惚地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已是一片寂静，只有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夕阳的余晖透过尽头的窗户，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推开教室后门，准备拿了书包就走。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我脚步一顿。
教室后方，靠窗的位置——我的座位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我，以一种极其放松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姿态，跪坐在我的椅子上。她双手扒着椅背，下巴搁在手背上，微微歪着头，出神地凝望着窗外。窗外，正是那片燃烧得最为炽烈的晚霞，金红的光线慷慨地泼洒进来，将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金边，连那根标志性的高马尾也仿佛在霞光里跳跃。整个空旷的教室，只有她一个剪影，安静地镶嵌在落日熔金的画框里。那专注的侧影，带着一种与平时爽利截然不同的、近乎静谧的美感。
“呦，这么晚还不回家？” 我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因意外而升高的调子。
她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猛地一颤，迅速转过头来。看清是我，脸上瞬间漾开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她利落地跳下椅子，动作轻盈得像只猫，三步并作两步朝我跑来，马尾辫在身后活泼地甩动。
“等你啊！” 她跑到我面前站定，气息微喘，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邀功似的得意。变魔术般地从身后拿出一根包装完好的、冒着丝丝凉气的小布丁雪糕，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
“呐！给你买的！”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当……就当天台那件事的正式赔罪了！”
冰凉的触感透过包装纸传到掌心，驱散了一丝夏末的闷热，也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你……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这根朴实无华却透着真诚的小布丁，心里那点因办公室谈话带来的沉重感奇异地松动了一些，涌上一丝暖意，“这哪好意思……”
“哎呀，你就拿着吧！” 她不容拒绝地摆摆手，脸上带着点小霸道，“再说了，” 她狡黠地眨眨眼，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成绩以后可全指望谢大学霸你‘多多关照’了，一根小布丁就当是拜师礼啦！快吃快吃，再不吃要化了！” 她催促着，眼神里满是期待。
看着她那副“你不吃我就不走”的架势，我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撕开包装纸。“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冰凉甜润的奶香在舌尖化开，意外地抚慰了有些焦躁的神经。
我们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夕阳的光线渐渐变得柔和，将教室染成温暖的橙黄色。
“话说，你平时怎么回家？” 赵照雪背上书包，随口问道。
“走路。” 我简短地回答，将最后一口小布丁咽下。
“走路？” 她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你家离学校肯定挺近的咯？你住哪个小区啊？”
“XXX小区。” 我报出名字。
“欸——？！” 她发出一声惊喜的轻呼，眼睛瞪得更圆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真的假的？我也住XXX小区啊！就在靠近东门那片！我们俩住得超近的嘛！” 她兴奋地拍了拍手，“那以后放学可以一起走一段啊！有空……有空也可以一起去小区旁边那个公园玩啊，听说里面新装了健身器材！”
看着她雀跃的样子，我点点头：“行啊。” 心里想着，多个人同行，或许也不错。至少，不会总是一个人沉溺在那些灰色的思绪里。
“太好啦！那说定了哦！” 她开心地笑起来，朝我挥挥手，“我先走啦！拜拜，谢临川！” 话音未落，她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教室后门，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顺带一提，她平时都是跑步回家
开学第一天，就在这意外的小布丁和邻居的发现中，以一种还算轻松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第二天午自习。
教室里还算安静，大部分同学都在埋头看书或趴着休息。窗外的阳光有些慵懒地洒进来。我正专注地解着一道物理题，试图将昨晚因思绪纷扰而落下的进度补上。
忽然，感觉手臂被人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力道很轻，带着点犹豫。
我转过头，看到赵照雪正凑近了些，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数学练习册，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讨好、求助和一点点不好意思的、堪称“可爱”的笑容，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
“那个……谢哥？” 她试探性地小声叫着，声音软软的，“能……能问你个问题吗？” 她把练习册推过来，指着上面一道画了好几个问号的基础函数题。
“你问。” 我放下笔，把她的练习册拉近些。
接下来的半小时，成了对我耐心的“小小考验”。我尽量用最基础的概念和步骤给她讲解，从定义域、函数图像，到如何代入数值计算。她听得非常认真，眉头紧锁，不时点头，但眼神里的迷茫却像浓雾一样挥之不去。
“所以……这里为什么要先讨论a的正负呢？直接带进去算不行吗？” 她咬着笔头，困惑地问。
“因为a的正负决定了抛物线开口方向，会影响值域的区间……” 我再次解释。
“啊！明白了！那然后呢？……等等，不对，这个区间怎么并起来的？为什么是并集不是交集？” 她刚亮起来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看图像，当a>0时，最小值在这里，所以y大于等于这个值；当a<0时，最大值在这里，y小于等于这个值。两种情况覆盖了不同的y范围，所以是并集……” 我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着示意图。
“哦……好像懂了……等等，那如果a=0呢？噢！a不能等于0！我差点忘了！” 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就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概念，因为基础链条的缺失，变得异常艰难曲折。赵照雪的表情也从开始的期待，渐渐变成了困惑、焦躁，最后演变成彻底的抓狂。
“啊——！！！” 她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哀嚎了一声，把脸埋在摊开的练习册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浓浓的挫败感：“(ᗒᗣᗕ)՞ 这什么鬼啊！数学怎么这么难！它是不是跟我有仇！我感觉我的脑子像一团浆糊！”
看着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趴在桌上，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笔：“不是它难，而是你高一落下的太多，基本功不扎实。很多衔接的概念你都没掌握，直接做综合题就像在沙滩上盖楼。” 我说得比较直接，但也是事实。
“呜呜呜……你说得对……” 她抬起头，头发被蹭得有点乱，脸上带着认命般的沮丧，“算了算了，再学下去我脑子要炸了！咱……咱先聊点别的有趣的话题，换换脑子好不好？” 她眼睛一转，试图转移注意力，也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聊什么？” 我看着她瞬间“复活”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嗯……” 她歪着头想了想，眼睛亮起来，“你平时打球吗？篮球？足球？或者……羽毛球？” 她试探着问。
我想了想，自己确实算不上运动达人：“篮球足球对抗太强，不太玩。羽毛球……还算会点吧，以前偶尔跟家人打过。” 这算是比较温和且我能参与的运动了。
“诶？！你会打羽毛球啊！” 赵照雪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找到了救星，刚才的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期待，“太好了！我……我还不太会打羽毛球耶！总是接不到球，或者打飞……”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标准的拜托姿势，小虎牙闪闪发光：“谢哥！谢老师！体育课教教我呗？求求了！反正体育课自由活动也是闲着嘛！”
看着她那充满活力的恳求模样，很难拒绝。“行啊，” 我点点头，“反正没事干，教你基础动作没问题。”
话音刚落，前排一个一直看似在趴着休息的身影突然“噌”地一下转了过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一张带着爽朗笑容、看起来精力充沛的男生面孔出现在我们面前，正是坐在我正前方的阮景雷。他刚才显然“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羽毛球？嘿！这个我在行啊！” 阮景雷的声音洪亮，带着几分自得，瞬间打破了午自习的宁静，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他完全不在意，兴奋地搓着手，“我小学和初中可正经练过几年羽毛球！进过校队训练队的！虽然高中退了，但底子还在，教教新手完全没问题！” 他拍着胸脯，然后才想起自我介绍：“哦对了，我叫阮景雷！阮玲玉的阮，风景的景，雷霆的雷！以后就是前后桌啦！”
赵照雪惊喜地看着他：“哇！真的吗？那你肯定很厉害！”
“那是！” 阮景雷毫不谦虚，然后热情地发出邀请：“既然你们下午体育课想打球，那正好啊！一起呗？我那儿还有两副不错的拍子呢！人多热闹！我还能给你们当个技术指导！” 他朝我和赵照雪挤挤眼。
赵照雪立刻看向我，眼神里满是询问和期待。
我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热情似火的阮景雷，又看看一脸期盼的赵照雪，似乎拒绝反而显得奇怪了。“行，” 我点点头，“没问题。”
“好嘞！那就说定了！下午体育课见！”
赵照雪开心地比了个“耶”的手势，仿佛已经忘了数学题带来的烦恼。午自习结束的铃声适时响起，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活力。我合上书本，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下午的体育课，似乎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羽毛球邀约，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