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景雷那带着促狭笑意的“我看未必哦”和赵照雪球场边那抹异常的红晕,如同两股纠缠不清的丝线,在我脑海里反复拉扯,搅得思绪纷乱。我拎着冰凉的矿泉水瓶,脚步略显沉重地走在通往球场的林荫道上。蝉鸣在头顶的浓荫里不知疲倦地嘶鸣,聒噪得如同我此刻的心跳。午后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在滚烫的水泥地上跳跃,蒸腾的热气扭曲了远处的景物。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试图强行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时,一个轻快的身影带着一阵微热的风,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我的视野。
“喂!谢临川!”
我猛地抬头,只见赵照雪正站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双手叉腰,微微喘着气,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一丝嗔怪,直直地瞪着我。
“买个水怎么这么慢啊?”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小小的埋怨,“我还以为你被人绑架了呢!磨磨蹭蹭的!” 说着,她不等我反应,几步上前,动作自然又带着点不容分说的气势,一把就从我手里夺过那瓶刚买的、还冒着丝丝寒气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就灌了下去。纤细的脖颈随着吞咽的动作起伏,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她小巧的下巴滑落,消失在衣领里。
“喂!慢点喝!” 看着她豪迈的饮姿,我下意识地提醒,“又没人跟你抢。” 心里却因为她这毫不设防的亲昵举动而微微一滞。
她一口气喝掉了小半瓶,才满足地长舒一口气,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的水渍,脸颊因为运动和冰水的刺激泛着健康的红晕。“渴死我了!这鬼天气!” 她抱怨着,然后才想起正事,晃了晃瓶子,“对了,我们等下是继续打球,还是……” 她眨眨眼,目光扫过不远处飘着饭菜香气的食堂方向,“既然都走到这里了,”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随意,却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那干脆一起去吃饭吧?正好也到饭点了。”
“那……好吧。”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应道,迈开脚步准备和她并肩往食堂走。
然而,就在第一步刚刚落地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脑中炸响!我整个人都楞住了,僵在原地!
她刚才……是不是邀请我一起吃晚饭?!
在我们这所管理相对严格、风气也偏保守的高中里,男女同学单独一起去食堂吃饭,几乎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心照不宣的信号——这通常意味着,他们是一对情侣!
难道说……她……?一个荒谬又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念头猛地窜上心头,瞬间让我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天气太热我幻听了,或者她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意识到这个行为的含义……
“喂!你愣在那里干嘛?” 赵照雪已经走出去几步,发现我没跟上,疑惑地回头催促,脸上是纯粹的不解,“走啊!干饭去!再晚点好吃的菜都没了!” 她挥了挥手中的水瓶,眼神坦荡,没有丝毫的扭捏或羞涩。
看来……没听错。她真的只是单纯地、毫无杂念地邀请我一起吃个饭。巨大的失落感混杂着强烈的尴尬和自我嘲讽瞬间淹没了我。我在想什么啊?真是自作多情到了极点!
“呃……那个……” 我急中生智,或者说慌不择路,连忙弯下腰,用手捂住小腿肚,脸上挤出痛苦的表情,“哎哟!我……我好像脚抽筋了!嘶……好疼!要不……你先去吧?” 这借口拙劣得我自己都想捂脸。
“啊?脚抽筋了?” 赵照雪果然信了,立刻露出关切的神色,快步走回来,“要不要紧啊?严不严重?我扶你去医务室看看?” 她说着就要伸手来扶我。
“呵…呵呵,不用不用!” 我赶紧摆手,强撑着直起身,“小问题,小问题!就是刚才可能热身不够,突然抽了一下,现在好多了,缓一缓就行。” 我故作轻松地活动了一下脚踝。
“真的没事?” 她狐疑地看着我。
“真的!” 我用力点头,努力表现得自然。
“那……那好吧,” 她似乎还有点不放心,但看我确实不像很痛苦的样子,便说,“那我陪你去食堂吧,你慢点走,要是再不舒服就跟我说。” 她的语气认真而坦率,纯粹是出于对“伤员”同学的关心。
看着她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眼神,我心底那点可笑的猜疑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更深的窘迫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是啊,男女一起吃饭怎么了?难道碰到一个异性同桌吃饭就要被贴上标签吗?是我自己太敏感,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嗯,好,那走吧。”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放慢脚步,和她一起朝食堂走去。夕阳的金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滚烫的地面上交织又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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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里一如既往地人声鼎沸,弥漫着各种饭菜混合的、不算太美妙的气味。打饭的队伍排得很长,我们随着人流缓慢移动。最终打到的饭菜,也一如既往地维持着“能吃但绝不美味”的水准。赵照雪皱着眉扒拉着盘子里的菜,小声嘀咕:“果然还是那么难吃……” 我深表赞同地默默点头。
饭后,暑气并未完全消散,但比起正午的酷热已温和了许多。我们并没有急着回教室,而是默契地走向了空旷的操场。塑胶跑道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橙红色,白日里被晒得发烫的地面此刻正缓缓释放着余温。远处的篮球场上还有零星的拍球声,晚风带着青草的气息,轻轻拂过脸颊,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
我们沿着跑道内侧的草地边缘慢慢走着,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天边的云霞被染成了瑰丽的橘红与金紫,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壮丽地铺满了西边的天空。
“喂,谢临川,” 赵照雪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小小的愤懑,“你说阮景雷那家伙,今天放我们鸽子,我们要不要下次让他请我们喝饮料补偿一下?” 她说着,还象征性地挥舞了一下小拳头,仿佛阮景雷就在眼前,“太不够意思了!说好的‘技术指导’呢?自己跑去当大腿了!”
夕阳柔和的光线洒在她身上,给她飞扬的发丝和生动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微微鼓着脸颊、挥舞小拳头的模样,在晚霞的映衬下,竟有种说不出的可爱韵味。
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笑:“还是算了吧。他也不是故意的,器材室没拍到好拍子,那边又正好叫他去‘救急’。再说了,” 我顿了顿,“他还帮我们拿了拍子,虽然只有两副。”
“也是哦……” 赵照雪歪着头想了想,刚才那点小小的怨气立刻消散了,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可爱神情,“好像也不能全怪他……”
就在她这“恍然大悟”的瞬间,我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跑道内侧的弯道处,几个穿着背心短裤、浑身汗湿、正进行冲刺训练的体育生,如同几辆开足马力的小火车,正风驰电掣般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猛冲过来!而赵照雪,正微微侧身对着我说话,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站在了跑道的内侧边缘,正好挡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小心!” 电光火石间,我根本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低喝一声,身体快于大脑反应,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肩膀,用力将她朝我怀里拉了过来!
“呀——!” 赵照雪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她撞入我怀中,她的额头轻轻磕在了我的下巴上。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洗发水清香和运动后微汗的气息瞬间涌入鼻腔。几乎就在同时,那几个体育生带着呼啸的风声,紧贴着她刚才站立的位置,如同旋风般飞速掠过!带起的劲风甚至吹起了她的发梢和我的衣角。
“你……你干嘛呀!” 惊魂甫定的赵照雪猛地从我怀里挣脱出来,仰起头,小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一直红到了耳根。她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愕、羞窘和一丝慌乱,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着,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我,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的心跳在刚才那一下猛烈的拉扯后,正以擂鼓般的速度疯狂跳动,撞击着胸腔。看着她近在咫尺、羞红欲滴的脸颊,以及那双盈满水光、带着控诉和迷茫的眼睛,我喉头发紧,努力定了定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故作平静地指了指她刚才站的位置:
“你……占人家跑道了。”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干涩,“刚才那几个体育生速度太快,差点撞到你。”
“欸……?” 赵照雪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又回头看了看那几个已经跑远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才的危险。脸上的红晕并未完全消退,但眼中的羞恼已经转化成了惊讶和后怕。
“啊……这样吗?” 她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随即抬起头看向我,脸上重新绽开笑容,带着一丝感激和真诚的赞叹,“那刚才那下……多亏了你啊!反应真快!” 夕阳的金辉落入她清澈的眼眸,像撒了一把碎金。她朝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洁白的小虎牙在晚霞中闪闪发亮,“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嘛!”
那笑容,毫无保留,明媚如这夏末的晚霞,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纯粹的感激,毫无防备地撞进我的眼底。
怦——怦——怦——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在瞬间被松开,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度疯狂搏动起来,震耳欲聋。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耳根处一片滚烫。
晚风依旧温柔,夕阳依旧壮美,操场上的人声仿佛都模糊远去。
我别开视线,望向天边那燃烧得最热烈的云霞,试图平复那失控的心跳,心底却只剩下一个清晰而无奈的声音在回荡:
果然……又是心脏受不了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