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你不能打我！”
洛戈特在桌面后正襟危坐，伸出一根指头制止了意图爬上桌子的梅尔蕾。
“书里说过，【如果有不喜欢的事情发生就要积极去改变它】。”
梅尔蕾放弃爬上书桌的举动，但仍然一板一眼地重复所谓书中的话。洛戈特看得出梅尔蕾是真真正正这样想的，并且完全认同，意欲实行。
这个缺乏常识的女孩已在一个百依百顺的环境中呆了太久，纵使她欲望水平低下，从无过多强求。但常识的缺乏本身就象征着社会规训的缺失，在这一方面上，一个百依百顺下养出的娇蛮放纵的孩子与一个只要纸笔就可以满足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但书里也说过，已知不可行的方式应当扔掉，换个思路再来。”
洛戈特据理力争，趁热打铁。
“比如，你要不要向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去山下？”
“因为我要去山下打人。”
梅尔蕾眨了眨眼，如此故意曲解洛戈特的话而回复——毫无疑问，她完全理解洛戈特想要的是什么，且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更可惜的是，很少有人能改变梅尔蕾的想法，改变一个小孩子的想法。
“你为什么要去山下打人？”
“因为我不爽。”
还在避重就轻。洛戈特控制住自己碾太阳穴的习惯，他决定换种方式来旁侧敲击。
“那么换个问题吧，你打算去哪？”
“去山下......准确地说，是去山下的小镇上【东头大树向外看，第三条胡同和第二条胡同夹着的那座屋子。】”
梅尔蕾眨了眨眼，一开始还想避重就轻，但见到洛戈特黑下来的脸又改变了主意，似乎认为这个问题并不触及底线——其实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的底线在哪，只是不太想亲口说出被打趴下之类的话......诚如她那直白的拳头，作为一个孩子她的思绪也是那样直白。这其实也是绝大多数的孩子的想法，高兴就笑，悲伤就哭，而梅尔蕾住在山上，空有贵族之名而从无任何人主动教导她怎样成为“贵族”......梅尔蕾是一位高贵的野蛮人，纵享自由，且她的家庭乐得如此。
总的来说，梅尔蕾的这种改口还是因为她认为洛戈特问得太多了。
“这是一个很具体的屋子，并且我恰巧知道那间屋子......是不是屋子上面挂着一顶雨伞的那家？”
但是出乎意料，洛戈特脸上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有些记忆在他的大脑里复苏了。
“哦......那屋子里还有个挺漂亮的女孩来着，是她招惹了你？”
“我不知道是不是。”
梅尔蕾避开了第二句话，但诚实地回答了第一句话。
“你不知道？”
洛戈特皱了皱眉。
“我本来以为你是在我中午买东西的时候招惹上的人。”
“总不可能你在回家的那段路上被偷袭了吧？”
梅尔蕾没说话，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书桌上的笔筒，漂亮的眼睛藏在零散灰发后，一眨不眨。
“说起来我一直就挺好奇了......你今天的药性代谢是不是变快了？按照安度的说法，双倍的药量其实可以撑过两天的吧？”
说着，洛戈特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活页日历样式的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了各种东西。梅尔蕾转了转头，一眼望去看见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三月二十五：继续学习哲学史，下纵横棋，自习】
【三月二十六：活木炼金术，古代史明镜篇，自习】
【三月二十七（出行日）：跟着我出去一趟】
......
“这不是没有格斗课吗？”
皱着眉放下本子，洛戈特开了个玩笑放松思维。
“总不可能有人闯进你的卧室和你打架了吧。”
气氛尴尬起来了。
洛戈特逐渐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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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您叫我？”
书房侧门被推开，瑟利尔走进这间书房旁的简单工作室，身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但脸上的愁容比这怪味更能令旁人远距千里。
“晚上好，瑟利尔。”
洛戈特自然也在他的工作室里，坐在固汞炼金车床后面，没在工作，只是随便拖了两把椅子相对，同样满面愁容——显然，主人本来并没有在这里会客的打算。
“我想和你谈一些小问题......比如梅尔蕾今天干了什么？”
“不要紧张，我没有打算批判什么。她的性格我还是可以理解的。”
但显然，这种简单的安慰并不能让瑟利尔放松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坐到椅子上，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小了一圈。
“伯爵......”她看起来像是在斟酌语言，所以随便吐出两个字应付一下时间，洛戈特这样自嘲地想，家里人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兼疯子。
“瑟利尔今天，呃...交了个新朋友。”
“我看出来了，并且她刚才来我书房请求下山去交更多朋友——她那个朋友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能把梅尔蕾气成那样。”
“您认识那个孩子？”
瑟利尔敏锐地意识到这点，但询问脱口而出已是失败，变成质疑。洛戈特无言地看了她一眼，瑟利尔不好意思笑笑，继续进行叙述。
“她们交朋友的过程比较曲折，比较小孩子，嗯。就是说，打了一架。”
“......在家里。我们家。”
头越说越低，口齿越说越不清晰，因为责任逐渐过渡，由无知女孩到全职管家。责任始自身份，身份始自信任，信任始自......瑟利尔感觉一种滚烫的虚拟的视线从天上降到自己的后背上，那是来自瑟利尔自己的审视，她几乎要感觉有火烧断自己的脊椎，感到几百年前的太阳光依旧能伤害自己皮肤上的时候。羞耻爬上她的心思，而后诱发自责与毁灭欲望，进而吞噬理智，但最后理智愤怒反扑，掐死羞耻，自责，毁灭。
她一向理智，是全世界最完美的管家。
瑟利尔深刻理解自己该干什么——并不是清理工作，而是引导梅尔蕾正常地成长——“正常”！多么艰难的字眼，这几百年时间里她成功过几次？但她不会失败，她还没有见到灭世的魔王，这就是证明。
“所以，并不要紧，瑟利尔。我没有在责备你，我只是想问一下具体过程——你看，简单明了。”
洛戈特欣慰点头。在他面前，瑟利尔逐渐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什么火光或是顿悟的思潮，只是认真地听着洛戈特的话。
“你看，你是个聪明人，我看着你从血茧降生到长大，喜欢的就是这点。你总是能很快想清楚各种事，不会陷入什么奇奇怪怪的自我责备——要我说，长生种就该具备这种心态。靠学习和阅历的成长让自己回归一个孩子。而不是在意义的不断完成中走向满足的死亡——凡人不知疲惫地寻找意义，而我们不断地完成意义，并最终活着，不仅仅是活着。”
“我向您透漏一个大秘密，这是人类最古老的玩笑：往哪走，都是往前走。”
瑟利尔点点头，“我始终明白这点。”
“我很庆幸。”
洛戈特笑笑，“那么我们就回归正题吧。毕竟这不过是场小讨论，日后还有无数次，但梅尔蕾的朋友见面会能否顺利召开可就全在你给我的解释里了。”
瑟利尔点头，“我明白了。”
紧接着，她闭上眼，像是要把信息在头脑中梳理成串，而后娓娓道来。
“以下是我结合个人经历与拜托图钉占卜结果的混合推理答案。”
“三月二十六日上午，个体【玛蒂尔达】与朋友玩耍时接受赌约“是否有胆闯入山上的古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