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山下的玛蒂尔达

作者:腐竹Rabbit 更新时间:2025/7/13 21:18:32 字数:3014

玛蒂尔达做了一个彩色的梦。梦里是具体是什么她记不太住了,但依稀能看见冬日宴的篝火和挂在小木屋墙上的皮子,那好像是狐狸的——摸上去软软的,有毛的那面非常滑。玛蒂尔达就坐在篝火旁边,靠近壁炉的一侧座位,前后都是火焰,感觉前胸后背暖暖的。

发散的思维,发散的描述,发散的视野和理性。玛蒂尔达还想要嗅一嗅火的味道,所以她就把头伸进去了,反应过来才是一声大叫,醒来前最后的短暂记忆是太阳下棉被的好闻香味。

双眼猛睁,而后是大喘气和迅速平息的心悸。有种异质的错位感——合十的双手还并着,但已经快戳到下垂的脑袋——大脑瞬间清醒,身边的众人依旧低头默念祷词,教堂里彩光依旧,玛蒂尔达终于想起自己在做礼拜了。

很少有人会主动去观察教堂里的彩窗,它似乎和普通的玻璃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些精彩的纹路,然后染了染色——但玛蒂尔达现在倒是很清楚它们之间的区别了:教堂的彩窗有一种令人昏沉睡眠的神奇效果,而普通的玻璃则完全没有这种奇效。

阳光藏在彩窗之后,慢慢地飘进来,变成彩色的丝绸,轻轻地披在玛蒂尔达的肩上。可惜这个女孩实在过于好动,神明悄悄的馈赠被她视若无睹,她身子不动但头兀自左顾右盼,悄悄看见东家孩子的手被攥在他妈妈的手中祈祷,镇上的双信教徒一遍划着女神的符号另一边又赶紧把手埋进脸里做个异教的祈祷,看见南边做衣服人家的女孩奇装异服周围空了一大片......可她倒是觉着那衣服相当好看,那女孩也很有趣,虽然比她大了不少但从来不在她打架的时候嘲笑她......她还注意到彩色的阳光了——有点闪,晃了她一眼,让她难受地不自觉抬手挡住了眼睛的光,趁着大家闭眼祷告继续左顾右盼。

于是,她终于扫到了牧师台上,那里空无一人......咦?穆雷呢?玛蒂尔达纳闷地藏下身继续假装祷告,然后就感觉脑袋后面被悄悄拍了一下。她转过头,看见穆雷牧师正无声地望着她皱眉,在胸前划了个简单的手势,意在强调祷告的重要性。

跑到这来了!玛蒂尔达吓了一大跳,像过去十年一样对养父的话照做,用极为标准但够呛虔诚的手势证明自己的用功,以至于连她身上的丝绸都变得欢欣鼓舞——只可惜穆雷已经转身回到台上去了。

这种简单的徇私无关牧羊之职。

在玛蒂尔达的郁闷中,穆雷静静地穿过人群,无声走上木高台。彩光洒在胸前的圣案上,他所在的位置是整个红心王国雨郡最接近神明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与小镇等级不符的省级教堂,众教徒完全信赖的白牧师职位,以及脚下这个能让全教堂为他提供回声的羔羊之位。

环视众人。

鉴于这不过是一场小镇的礼拜祷告而非年度的大巡礼周,教堂大部未满,镇民坐在几十数分区最中央的一个,宛若地球置于群星。偶有几个空白圆中兀自坐有一人,但都被人群紧密包围,没有任何羔羊被弃于神明的庇护之下——教堂外的除外,他并非能跨过围栏的牧羊犬。

“箜——箜——箜——”

竹制案木上雕着神徽,略有脏污,冲洗片刻便可干净。穆雷拿起它,重重在案上叩三下,毫不沉闷,反而空灵。

于是,羊群睁开眼。偶有几处幼童眉眼间待不住的骚动,但大都沉静的看着牧师,无声,无容地看着这个年过七十的老人身板挺直,手持卷轴,用比乍诞之哭更热烈,比臂膊之徒更有力,比将死之祷更虔诚的声音诵读经卷。

“我们都知,我们都晓,我们明白神的恩泽在于劳动而不在杂念,明白神的厌弃在于愚钝不自知而不在天生之残。”

“我们是看着神出生的,看着神性在我们的行动中诞生,看着我们的臂膊注入神的力量,因为那是神从我们这里拿去的力量。”

“我们知悉神外无他神,知晓我们身外无他神,因为他神从不给我们哀悼。”

“我们即是神的恩人,神便是我们的恩神。”

......

漫长的诵读。

当玛蒂尔达头昏脑涨地从一群老大爷老太婆身边站起来的时候,上午已经过半。她从一堆争着抢着靠近穆雷牧师的老人身旁挤过去想要去教堂后面,但被穆雷一手抓住了,把她抵在了前面,而后直面疑难问题——穆雷则抓着她的两肩而看似是把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一众老头老太太就只能看见穆雷笑着看漂亮女孩自荐一个个解答他们的问题,女孩神情恳切,而穆雷越笑越满意。

“人死后一定会消散吗?是否有像其他神说的类似“天堂”的那种东西?”

“神外为什么无神?向机械之神祷告为什么能修好家里的汽灯?”

“为什么女神从不显灵?”

——:“人活着就挺好,死后有没有东西大概都没关系?毕竟只要生前活得开心那么死听起来就只是要回家吃个饭之类的东西......”

——:"女神之外肯定是没有神的啊,你看圣典都说了神在我们身体里...可能机械之神就是类似每年换季时候来的那个小贩的东西?能给你拿零件,修修东西之类的......"

——:“女神就在我们身体里,我们能动起来就是一种显灵了嘛!你看,我们活着是一滩肉死了还是一滩肉——那凭什么我们就能动起来呢?所以我觉着女神这不就是无声地显灵嘛......”、

只可惜老头老太太似乎并不满意这些回答,就好像玛蒂尔达是他们与继续活着或心安的希望直接最大的阻碍,硬是把玛蒂尔达从他们与穆雷之间扳开了。玛蒂尔达当然很高兴地溜了,回头看见穆雷游刃有余地应付着这些绝对能上异端审判的问题——不过说起来女神这个教好像没有异端审判来着?比起其他教好像教义也宽松得像是派对过家家一样——并且在话题交转老头老太太发愣的闲暇间还能看一眼溜走的玛蒂尔达,淡然的神情中略含无奈与满意,充斥着时间生活慢慢走的自如。

......

走出教堂,玛蒂尔达被刺眼的白光晃到眼睛,拼命眨眼。

阳光底下,教堂一侧在黑白下闪耀。精砌的白墙几乎看不出石头的本貌,像是某种奇奇怪怪的世外之物,与一街之隔其他紧凑小房的土木石灰墙红瓦形成鲜明对比——玛蒂尔达愣着想起神明之类的事,又突兀想起自己刚才的胡诌,感觉即使有神明大概也不会看见她,所以自己大概是很自由的,没有什么体内体外的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总之,阳光灿烂,小镇在光下闪烁,天边还没有云,一切是春末的温和喜意。

那么,就去镇东的树底下乘凉吧。玛蒂尔达这样想,向东边跑去。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

作为一名被牧师收养的孩子,玛蒂尔达意外的没有其他养兄弟姐妹。对此玛蒂尔达不知道该说象湖镇如此低的弃养率究竟是好还是坏,但看样子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其他孩子大概都是好事。玛蒂尔达不太喜欢动脑子思考,但是她看见其他孩子有父母时感觉很羡慕——她想:她能羡慕这么多人,那么这么多人大概都很幸福——这样看,似乎被她羡慕的人越多就越是好事。所以至今为止她羡慕着每一个她遇上的孩子,大概这些孩子都拥有着幸福吧,不管玛蒂尔达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她总是很高兴。

但话还是说回来,作为一名被牧师收养的孩子,玛蒂尔达在神学的研究方面绝对是不称职的,或者说那个牧师完全不称职。不过鉴于穆雷牧师完全称职,所以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大概玛蒂尔达真的没有认真学习神学吧。总之玛蒂尔达的神学非常差,差到作为一名被牧师收养的孩子,她完全没有像国家其他地方的同类孩子那样散发出“独特潜质”。所以在魔法一途,穆雷白牧师的受膏权在玛蒂尔达上完全没有发挥作用——玛蒂尔达在神学上只擅长一件事:对圣典进行独属于自己的二次解释。若非她从于穆雷,这必然是一个潜在的巨型炸弹。

但也如此倒也庆幸,玛蒂尔达的童年直到现在都活的快乐而无忧无虑。除了有点爱打架且长得极为漂亮外,她还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镇民,如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不知道魔法的存在,不知道自己的潜能,不知道未来的方向,是个简单的人。

不过,这种简单从什么时候结束,你我大概也清楚了。总之,当柜子内灰头土脸的小贼玛蒂尔达被柜子外惊艳的女孩愤怒打出去的时候,她的平凡就结束了,或者说从来没开始过。

————————————

而当玛蒂尔达在从橡树庄园回家的途中被图钉拦在雨里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和镇东头那个倒霉孩子的赌约了。

她后悔了,后大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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