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完)

作者:兰陵不肖生 更新时间:2025/7/8 17:11:04 字数:4671

金小蝶那句“一千六百两,不必谢了”如同丧钟,在死寂的威虎帮前院敲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熊威的耳膜,也扎在每一个威虎帮众的心尖上。

熊威那张本就因暴怒和羞愤而涨红的熊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接着又因为极致的肉痛和憋屈涌上铁青。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脚下踉跄一步,差点当场栽倒。一千六百两黄金!这几乎是要把威虎帮连皮带骨拆了卖钱!

“金…金公子…”熊威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这…这太多了!您…您高抬贵手…威虎帮…威虎帮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么多啊!那…那靴子…它…它真值一千两?”他看向金小蝶脚上那双依旧能看出污渍痕迹的鹿皮小靴,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割肉般的痛楚。

“嗯?”金小蝶凤眸微眯,危险的光芒一闪而逝。他托着白玉算盘的手指轻轻一弹,一颗温润的玉珠发出清脆却冰冷的撞击声。“熊帮主这是在质疑本公子的信誉?还是觉得本公子这双由‘步云轩’宗师耗时三月、选用北地雪鹿腹皮、金线绣蝶恋花纹的‘踏雪寻梅’,配不上一千两黄金?”

他每说出一个词,熊威的脸色就灰败一分。“步云轩”、“雪鹿腹皮”、“金线绣蝶”…这些词砸下来,熊威彻底哑火了。他知道金小蝶讲究,但没想到讲究到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再敢质疑一句,对方那算盘上立刻就会多出一项“质疑费”或者“精神补偿费”。

“不敢…不敢…”熊威哭丧着脸,巨大的屈辱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那群同样面无人色的手下,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最终化为一声认命的长叹,“唉…去…去把库房里所有的金子…都…都搬出来!”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仿佛在割自己的心头肉。

几个心腹喽啰如丧考妣,脚步虚浮地跑向后院库房。不一会儿,几个人吭哧吭哧地抬着一个沉重的、包着铜角的樟木箱子出来,“哐当”一声放在金小蝶面前的地上。打开箱盖,里面是码放得还算整齐的金锭、金条和一些散碎的金饰、金豆子。金灿灿的光芒在阳光下有些晃眼,但成色明显参差不齐,有些暗淡无光,有些则比较亮眼。这几乎是威虎帮积攒多年的全部家底。

金小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脚尖轻轻踢了踢箱沿,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朝阿秀微微偏了下头,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指使:“阿秀姑娘,劳驾,看看数目几何?成色如何?本公子金玉之躯,不宜沾手这等俗物,污了手。” 他甚至还嫌弃地掸了掸自己紫金袍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阿秀被他这理直气壮的“金玉之躯”言论噎了一下,但看着他那副矜贵又傲娇的模样,再看看地上那箱金子,最终还是无奈地抿了抿唇,抱着招财走上前。她把招财小心地放在旁边一个还算干净的石墩上(招财立刻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往下看),自己则蹲下身,仔细地清点起箱子里的黄金。她虽是小户人家出身,但经营医馆,对金银成色还是略懂一二。

熊威和一众帮众眼巴巴地看着阿秀白皙的手指在一堆金子上拨弄清点,心都在滴血。每一锭金子被拿起又放下,都像是从他们身上剜下一块肉。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

终于,阿秀站起身,对金小蝶道:“金公子,清点完毕。除去一些成色不足的杂金,折算下来,大约…大约值一千四百五十两黄金。”她报出这个数字时,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一千四百五十两黄金!足够在平安镇买下半条街的铺面了!

熊威听到这个数字,眼前又是一黑,差点昏过去。一千六百两的债,家底掏空了还差一百五十两!他求助地看向金小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里只剩下绝望。

金小蝶却像是早有预料。他慢条斯理地再次拿起那柄白玉算盘,修长的手指在玉珠上轻轻拨动了两下,发出悦耳但令人心颤的“噼啪”声。他垂眸看着算盘,仿佛在进行最后的审判,然后才抬起那双漂亮得不像话、此刻却写满了精明算计的凤眼,扫过面如死灰的熊威和他那群噤若寒蝉的手下。

“嗯…一千四百五十两。”他轻轻颔首,仿佛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还差一百五十两。”

熊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罢了。”金小蝶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施恩般的、极其虚伪的“宽宏大量”,“本公子今日心情尚可(虽然脸上看不出),看在你熊威也是被人愚弄、蠢得可怜的份上,又念在…嗯…”他目光扫过石墩上那只正用琥珀色大眼睛好奇打量他的金色小猫,语气顿了顿,才继续道,“念在你这威虎帮驻地,也算为本公子提供了片刻落脚之地(安全屋的档次比这里高一百倍),虽然品味低劣,污眼至极…”

他每说一个理由,熊威的脸色就变幻一分,从绝望到茫然再到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这样吧,”金小蝶终于图穷匕见,手指在算盘上做了个抹去的动作,“剩下的那一百五十两,本公子大发慈悲,给你免了!连同之前的零头,一并勾销!”

“啊?!”熊威猛地抬头,巨大的惊喜如同洪流般冲击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免了?一百五十两黄金!就这么免了?!他激动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差点就要给金小蝶跪下磕头喊恩公!

然而,金小蝶的下一句话,瞬间将他从天堂打回地狱。

“不过嘛…”金小蝶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如同狐狸般的笑容,“本公子的精神损失费、劳务费、物资损耗费,尤其是那双‘踏雪寻梅’的折旧费,岂能白白受损?”他竖起一根裹着上好云锦的食指,在熊威面前晃了晃,指尖仿佛闪烁着金子的光芒,“这一千四百五十两黄金,本公子就勉为其难,收下了。权当是…你威虎帮上下,对此次冒犯本公子的…一点小小补偿。嗯,凑个整,算你黄金五百两吧,本公子吃点亏,就这么定了。”

轰隆!

熊威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颗炸雷!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化为一片死灰!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一千四百五十两黄金!掏空了威虎帮的老底!结果在对方嘴里,只值…五百两?!

“噗——!” 急怒攻心之下,熊威再也忍不住,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血雾弥漫,溅湿了身前的地面和他自己的衣襟。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帮主!”

“帮主!您怎么了?!”

一众喽啰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搀扶。

金小蝶却连看都懒得再看那混乱的场面一眼。他手腕一翻,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材质奇特、闪烁着淡淡暗金色泽、绣着精致蝶纹的锦囊。那锦囊看着不大,却如同无底洞一般。只见他优雅地蹲下身(动作依旧矜持,尽量避免碰到地上的灰尘),左手托着锦囊口,右手对着那装满黄金的樟木箱子隔空虚虚一引!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箱子里的金锭、金条、金饰、金豆子,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化作一道道金色的溪流,哗啦啦地、源源不断地涌入那个小小的暗金锦囊之中!沉重的金块撞击锦囊内壁,却只发出轻微的、如同落进深潭的噗噗声。短短几个呼吸间,偌大一个箱子里的所有黄金,竟被吸得干干净净,连一颗金豆子都没剩下!

锦囊依旧扁扁平平,仿佛刚才吞噬千斤黄金的并非它。

金小蝶满意地掂了掂轻飘飘(外表上)的锦囊,随手将它塞回袖中,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收起一方普通的手帕。他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掸了掸袍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瞥了一眼被手下掐着人中、悠悠转醒、却依旧面如金纸、眼神涣散的熊威,又看了看石墩上那只正歪着小脑袋、似乎对刚才的“吸金术”很感兴趣的招财猫。他伸手,动作算不上温柔地一把将招财从石墩上捞了起来(无视了它不满的“咪呜”声),直接塞到了旁边阿秀的怀里。

“管好你的猫!”金小蝶对着阿秀,语气带着点别扭的嫌弃,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再丢了,或者再敢跑到本公子地盘上随地大小便…”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一个足够有威慑力的惩罚,最终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请本公子出马找猫,起步价——黄金一千两!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理会身后熊威那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微弱呻吟和喽啰们的慌乱。他转过身,紫金色的华丽袍袖在身后划出一道矜贵而决绝的弧线,迈开长腿,径直朝着威虎帮那扇被他踹得摇摇欲坠的大门走去。阳光落在他身上,将那身锦袍映照得流光溢彩,也映照着他那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以及巨款)”的傲然背影。

* * *

夕阳熔金,将平安镇的石板路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喧嚣了一天的市井渐渐归于平静,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淡淡的烟火气。

金小蝶抛着袖中那个沉甸甸的暗金锦囊,听着里面金块碰撞发出的、令人心醉神迷的悦耳叮当声,步履轻快地走在回东街尾的路上。他脸上的冰霜早已褪去,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发自内心的愉悦弧度。虽然过程曲折离奇,甚至蒙受了“拐卖猫口”这等奇耻大辱,但最终的结果…还算差强人意。五百两黄金(在他心里,那箱金子就值这个数),足够他买下好几盒最顶级的海外螺子黛,再添置几套新的、更华丽的袍子了。

“啧,白忙活一场,就挣了点辛苦钱…”他低声自语,像是在抱怨,但那扬起的眉梢和轻快的脚步却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怀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毛茸茸、温热的触感,鼻尖仿佛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草药清香的…猫味?

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捻了捻指尖。招财蹭他手指时的感觉,那柔软的毛发,温热的体温,还有那声细弱的呼噜…他猛地甩甩头,试图将这“可怕”的记忆甩出去,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懊恼。“哼!麻烦精!忘恩负义的小东西!”他低声骂了一句,试图用刻薄的语言武装自己。

然而,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目标明确地朝着那挂着“回春堂”木匾的青瓦白墙小院走去。

快到门口时,一阵活力十足的“喵喵”声和女子温柔清悦的笑语清晰地传了出来。

“…小馋猫,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看你,爪子刚换的药,别又弄脏了…”

“喵嗷!咪呜~”(咀嚼声)

金小蝶的脚步在医馆门外顿住。

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影,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下意识地停下抛钱袋的动作,将锦囊仔细收好。然后,几乎是本能般地,他再次掏出了那面随身携带的菱花小铜镜。

镜框上的紫水晶在夕照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金小蝶对着镜子,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整理着鬓角被风吹乱的几缕发丝,调整着衣襟的褶皱,抚平袖口上任何可能存在的、细微到旁人根本看不见的折痕。他抿了抿唇,检查了一下自己完美的唇形,又挑剔地审视着镜中那张俊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庞。

很好,完美无瑕,风华绝代。

他满意地收起铜镜,深吸一口气。夕阳的暖光似乎也柔和了他身上那股迫人的锋芒,镀上了一层温润的金边。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回春堂那扇半旧的木门。

吱呀——

门内,阿秀正坐在小凳上,面前放着一个白瓷小碟,碟子里是切得细碎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蒸鱼肉。招财整个小脑袋都几乎埋进了碟子里,正吃得小尾巴高高翘起,欢快地左右摇摆,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听到门响,阿秀抬起头,看到门口逆光而立的金小蝶,夕阳的金辉为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紫金蝶纹锦袍流淌着华贵的光泽。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婉的笑意,如同春水初融。

“金公子?”阿秀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询问和不易察觉的…期待?

招财也停下了埋头苦干的动作,抬起沾着些许鱼肉碎屑的小脸,琥珀色的大眼睛望向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它歪了歪脑袋,似乎辨认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带着点奶气、又似乎有点小得意的招呼:“喵?”

金小蝶的目光扫过阿秀温柔的笑脸,又落在招财那张沾着鱼肉、显得有点滑稽的小花脸上。他脸上那副刻意维持的倨傲和矜贵似乎松动了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又迅速被压下。

他没有回答阿秀,也没有看招财。他挺直腰背,下巴微扬,以一种宣告胜利、又仿佛在阐述某种至高真理般的姿态,迈着优雅而郑重的步伐,走进了这间充满药草香和烟火气的小小医馆。

在阿秀略带困惑和招财好奇的目光注视下,金小蝶走到屋子中央,站定。夕阳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合着傲娇、得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医馆里,仿佛在为这场荒诞的闹剧,也为那只麻烦的金色小毛团,落下最终的注脚:

“听着,金元宝。”

“坏猫要有坏猫的可爱,懂?”

“——就像本公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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