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桓的大脑，宕机了。
“那……我能，一起去吗。”
这句轻得像羽毛，卑微得像尘埃的问话，从眼前这个穿着一身华丽凤袍，
刚刚还自称为“孤”的未来女帝嘴里说出来。
其产生的破坏力，约等于一颗反物质炸弹在他那本就摇摇欲坠的三观废墟里，轰然引爆。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个专门负责编写神经病剧本的神。
如果有，李桓很想见见祂，然后用二姐塞给他的那双没洗的袜子，塞进祂的嘴里。
他看着东方灵那张写满了紧张与乞求的，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那双总是盛满疯狂与算计的眼睛，
此刻像两只淋了雨的小动物，湿漉漉的，可怜兮兮的。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怕他一开口，眼前这个疯女人就会当场碎掉。
不是比喻。
是物理意义上的，碎成一地玻璃渣。
“你……也去？”
李桓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好几个变态的结。
“嗯。”
东方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生怕他反悔。
她那身华丽的凤袍，因为这个动作，
裙摆在地上摩擦，发出细微又奢华的声响。
“你不是答应我，离她远点吗。”
李桓感觉自己快精神分裂了。
“我……我可以只看不说话。”
东方灵飞快地补充道，甚至还举起了三根手指，
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晨光里像三根点燃的引信。
“我保证，我绝对不骚扰她，我就想看看……你们平时，是怎么吃饭的。”
李桓死死地盯着她。
他试图从她那张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演戏的痕迹。
但是没有。
只有纯粹的，近乎于天真的，好奇与……羡慕？
他感觉自己的处理器，又开始冒烟了。
“换身衣服。”
李桓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你穿成这样去食堂，是准备直接登基吗。”
东方灵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阴转晴。
“好。”
她提起那繁复的裙摆，像一只得到了糖果的蝴蝶，
转身就朝着大殿深处跑去，那身沉重的凤袍，在她身上，竟显得有几分轻盈。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李桓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觉得自己不是去吃饭。
是去押送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人形核弹。
而且还是去见另一个，已经被他引爆过一次的核弹。
悬浮车里。
气氛，比西伯利亚的冬天，还要凝固。
东方灵换下了一身凤袍，穿上了一套还算正常的，纯白色的连衣裙。
但她身上那股皇室特有的，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并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她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端坐在后排的角落里，眼睛看着窗外，
却用眼角的余光，死死地锁定着坐在她旁边的李桓。
李桓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了一块巨大的，散发着寒气的干冰旁边。
他浑身僵硬，坐立不安。
女保镖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车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为什么，不坐前面去。”
李桓终于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安静，率先开口。
东方灵闻言，身体微微一颤，转过头，看着他。
“副驾驶，不是应该留给最重要的人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性的柔软。
李桓面无表情地回敬。
“我觉得，女保镖比我重要多了，至少她能保护你的安全。”
“我只会让你心烦。”
空气，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东方灵的嘴唇，微微抿起。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刚刚亮起的一点微光，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解开了安全带，站起身，走到了前面，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从后视镜里，李桓能看到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还有那紧紧抿着的，显得有些苍白的嘴唇。
她真的，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发疯，没有嘲讽，没有用那些恶心的话来刺激他。
就像一个……被训斥了之后，乖乖听话的，普通女孩子。
李桓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极其陌生的，无法言喻的情绪。
烦躁。
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他叹了口气。
然后在女保镖那惊愕的目光中，他也解开了安全带，坐到了后排。
那个东方灵刚刚坐过的，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那股甜腻又具有侵略性香味的位置上。
东方灵猛地回过头。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又看了看坐回后排的李桓，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你……”
“我只是觉得，后排空间大一点。”
李桓面不改色地胡扯。
“你的裙子太占地方了。”
东方灵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那是一个很浅，却很真实的笑容。
像冰雪初融时，第一朵盛开的雪莲。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又坐回了后排，坐在了李桓的身边。
这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刚才，近了那么几厘米。
车里的温度，似乎，也回升了一点点。
东方灵的心里，像是有无数只小鹿，在开一场盛大的，神经病派对。
她侧过头，偷偷地，打量着李桓的侧脸。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了一片好看的阴影。
还有那微微抿着的，线条漂亮的嘴唇。
这个男人。
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一个荒谬的，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猛地从心底钻了出来。
或许，母皇说的是对的。
让他，真正地爱上自己。
这个念头，不再像之前那样，让她感觉比杀了她还难受了。
反而，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名为“期待”的涟漪。
她要追他。
用尽一切办法，让他成为自己真正的，而不是名义上的，皇夫。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那被嫉妒与偏执笼罩了十几年的，灰暗的世界。
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
“你在担心荣婵？”
东方灵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李桓的思绪被打断，他正为了即将到来的修罗场，而感到一阵阵的胃疼。
“你觉得呢？”
他没好气地反问。
“你放心。”
东方灵看着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今天，绝对不会对她做什么。”
“我只是，你的未婚妻，跟着你，去见见你的朋友。”
李桓愣住了。
他看着东方灵那双写满了“真诚”的眼睛，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被刷新了。
这个疯女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吃错药了？还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放心。”
李桓想了想，决定趁机，再提一个条件。
“以后，叫我李桓。”
“不要叫我‘我的皇夫’，听着恶心。”
东方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那我能叫你……阿桓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不能。”
李桓拒绝得斩钉截铁。
“那……叫你灵儿，总可以吧。”
东方灵不死心，甚至还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李桓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叫你东方灵，你叫我李桓，很公平。”
“我们还没熟到那种地步。”
东方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明白了。
这个男人，根本不信任她。
她之前那些疯狂的，变态的行为，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无法磨灭的疤痕。
想要抹去这道疤痕，靠的不是称谓，不是名分。
而是真心。
“好。”
她点了点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
“李桓。”
悬浮车，在学校南门缓缓降落。
两人并肩，朝着食堂走去。
一路上，所有看到他们的女生，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瞬间石化。
然后，就是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各种压抑不住的，疯狂的议论。
“天哪，那个男人是谁，帅得也太犯规了吧。”
“他旁边的那个女人……好像是东方灵殿下？”
“我的妈呀，他们怎么会走在一起，这是什么神仙组合。”
“我感觉我的心脏要停了，他们是在交往吗。”
李桓对这些目光，早就习以为常。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进了食堂。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孤高的背影。
荣婵背对着他们，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
她面前，摆着一份简单的午餐，但她似乎没什么胃口，
只是用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李桓深吸了一口气。
来了。
最终的审判，要来了。
他走到荣婵身后，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荣婵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了身。
当她看到李桓的那一刻，那双总是像古井一样平静的眼睛里，瞬间，就亮起了光。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喜，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官的，名为“思念”的光。
“你……”
她刚想开口。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了李桓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
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正对着她，笑得一脸无害的，东方灵。
轰隆——
荣婵感觉自己的大脑，连同着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
被炸成了一片空白的，充满了刺耳蜂鸣的废墟。
她脸上那刚刚亮起的光，连一丝余温都没来得及留下，
就“轰”的一声，被一盆来自北极的冰水，给浇得彻彻底底，连一缕青烟都没剩下。
那张总是带着英气的脸上，所有的血色，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震惊。
不可置信。
然后，是排山倒海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撕碎的，巨大的痛楚与……背叛感。
她看着李桓。
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笑得像个胜利者的，东方灵。
那双刚刚还亮着光的眼睛，瞬间，
就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杂着失望与痛楚的，冰冷的废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