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号”切开的海水,颜色从熟悉的蔚蓝过渡到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灰绿色。空气里弥漫的味道也变了,咸腥的海风揉进了浓重的铁锈味、陈年机油的腻味,还有一种……巨大生命沉寂后遗留的、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
“喵呜…这就是‘机械鲸骨湾’?”卡特船长站在船头,冰蓝色的独眼微微眯起,金色的尾巴尖儿在金属气息浓郁的风中警觉地竖着。眼前的海域,如同闯入了某个远古泰坦巨兽的坟场。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弧形金属肋骨如同连绵的山丘,刺破海面,指向灰蒙蒙的天空。肋骨之间,缠绕着粗壮如巨蟒、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缆绳和管道。更远处,半沉没在海水中、如同岛屿般庞大的,是机械鲸巨大无朋的头骨轮廓——那曾经是控制核心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钢铁眼眶,里面塞满了海鸟的巢穴和随风飘荡的海藻。无数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齿轮、轴承、活塞杆,如同巨兽散落的骨骸,半埋在黑色的沙滩或浸泡在浅绿色的海水中。奇妙的是,这些沉寂的金属并非完全死寂。随着潮汐的涨落,一些浸泡在海水中的巨大齿轮竟在某种残留动力的驱使下,发出低沉而缓慢的“嘎吱…嘎吱…”声,缓缓转动着,搅动着周围的海水,形成一道道有规律的、带着油污的漩涡——这就是贝尔海图上标注的“齿轮潮汐”。
“吱吱吱!太壮观了!吱!”吱吱激动得在桅杆横桁上直蹦跶,小爪子里的迷你扳手反射着金属的冷光,“看看那些传动结构!看看那个曲轴!比道格大副的尾巴骨还精密一百倍!吱吱要下去!要下去研究!”
“汪!等等我吱吱!”道格大副也兴奋地探出蓬松的白脑袋,黑鼻子使劲嗅着空气中复杂的味道,“这地方闻起来…像老亨利酒馆后巷的废铁堆混着放了十年的鱼油!不过…好像有股烤焦的贝壳味?”
贝尔沉稳地操控着舵轮,避开那些缓慢移动的巨大齿轮形成的漩涡。她云朵般的羊毛在这种金属环境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海蓝色的眼眸却锐利地扫视着这片钢铁遗迹。“船长,海图显示,‘铁爪帮’最后消失的信号源就在这片区域。小心那些活动的结构,它们可能并不稳定。”
绒球则紧张地护着她窗台上的宝贝盆栽。那几株猫薄荷幼苗在浓重的金属锈味中显得有些蔫蔫的,叶尖微微卷曲。她小心地给它们罩上了一个用细密海草编织的小罩子,隔绝一部分气味。
“冒险号”小心翼翼地驶入这片由钢铁遗骸构成的迷宫。船身擦过一根斜插在水中的巨大活塞杆,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几只长着金属光泽羽毛的海鸟从生锈的齿轮缝隙中惊飞而起,发出刺耳的鸣叫。
靠岸(如果一块相对平坦、布满锈蚀铆钉的巨大甲板残骸算作岸的话)后,吱吱第一个像颗灰色子弹般射了出去,目标直指鲸头骨深处那片最幽暗的区域。道格紧随其后,蓬松的白毛在巨大的金属骨架间格外显眼,像一团移动的棉花糖。贝尔留在船上监控海况和可能的信号。绒球则开始在“岸边”寻找一些特殊的金属苔藓和冷凝水,希望能改善幼苗的环境。赤尾火弧抱着手臂,靠在一块巨大的、停止转动的齿轮上,火红的尾巴末梢挂着的彩色护身符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有些突兀。他黄绿色的独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对这里的某种气息感到不安。
卡特船长独自攀上一根高耸的、如同桅杆般的金属脊柱顶端。这里视野开阔,能将整个机械鲸骨湾尽收眼底。冰蓝色的独眼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锈迹斑斑的钢铁丛林。突然,他的目光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定住。
那是在一个半浸泡在海水中的巨大齿轮下方。几块散落的、相对较新的金属碎片,边缘还带着尖锐的断口。碎片上,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标记——一个由三颗锋利的鲨鱼齿构成的三角形!
“铁爪帮…”卡特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金色的尾巴尖儿绷紧如弦。这帮阴魂不散的家伙,果然来过这里!他们在这头钢铁巨兽的残骸里寻找什么?
就在这时,鲸头骨深处传来吱吱兴奋到破音的尖叫:“船长!船长!吱吱找到了!大家伙!活的!呃…半活的!吱吱吱——!”
卡特立刻像道橘色闪电般从高处滑下,朝着吱吱声音的方向冲去。道格和赤尾也闻声赶来。
鲸头骨深处,空间巨大而幽暗,弥漫着更浓的铁锈和机油味。几缕光线从头顶巨大的钢铁眼眶缝隙透入,形成一道道朦胧的光柱。在光柱的中央,吱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控制台前。控制台中央,镶嵌着一个直径足有道格那么高的巨大圆形仪表盘。仪表盘由无数细小的同心金属环构成,上面刻满了无法解读的、扭曲的象形符号。最核心的位置,是一块深邃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圆形晶体。此刻,那晶体表面正极其微弱地、如同垂死心脏般,闪烁着极其暗淡的幽蓝色光芒。
“看!吱吱发现它还有一点点能量反应!”吱吱激动得小胡子乱颤,小爪子飞快地清理着控制台上的灰尘和锈迹,露出下面密密麻麻、如同迷宫般的接口和按钮,“这一定是古代鲸鱼的导航核心!吱吱敢打赌,它能记录这头大鲸鱼最后看到的航线和遇到的船!只要…只要吱吱能给它充点能,让它‘活’过来一小会儿!”
吱吱说着,立刻从他的万能工具腰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刺豚鱼皮包裹的装置,上面连着几根细如发丝的导线。这是他利用船上废弃零件和一点星砂粉末制作的“吱吱牌万能充电宝”。
“小心点,小耗子。”赤尾火弧抱着手臂,靠在入口的金属墙壁上,冷冷提醒,“别把自己充成烤仓鼠串。”
“哼!不懂科学的红毛狐狸!”吱吱头也不回,全神贯注地将导线的末端连接到控制台几个隐蔽的接口上。他小爪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充电宝上的旋钮,嘴里念念有词:“…能量输出稳定…频率匹配…吱!接通!”
嗤啦!
一股微弱的蓝色电弧瞬间窜过导线!充电宝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控制台内部发出一阵低沉、如同叹息般的嗡鸣。那块巨大的黑曜石核心猛地亮了起来!幽蓝色的光芒瞬间充盈了整个核心,并沿着仪表盘上那些细密的同心金属环流淌,点亮了上面扭曲的符号!整个控制台仿佛从漫长的沉睡中短暂苏醒,发出低沉的震动。
无数道细密的蓝色光线从核心投射出来,在控制台上方的空气中交织、变幻,形成一幅幅模糊、闪烁、如同梦境碎片般的立体影像!那是这头机械巨鲸濒死前记录下的最后片段:
翻滚的墨绿色怒涛…撕裂天空的惨白闪电…一群穿着黑色皮甲、胸口烙印鲨鱼齿徽章的身影(铁爪帮!)正驾驶着几艘造型狰狞的梭形小艇,如同附骨之疽般紧紧追咬着庞大的机械鲸…小艇发射出带着倒钩和电弧的鱼叉,狠狠钉入鲸鱼庞大的身躯…爆炸的火光…钢铁悲鸣的巨响…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铁爪帮首领——一个戴着覆盖半张脸的鲨鱼骨面具、身材异常魁梧的鼬类生物——正站在鲸鱼破损的背脊上,从一个被强行撬开的核心舱里,夺走了一枚拳头大小、散发着不祥深紫色光芒的、不断脉动着的多棱晶体!那晶体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让投影都出现了剧烈的扭曲!
“星砂核心!”贝尔的声音从通讯螺里传来,带着震惊,“如此高浓度…如此不稳定!他们想干什么?”
画面最后切换,变成了一幅简略却清晰的航行轨迹图。轨迹的终点,指向一片被标注着冰山符号和极光图标的广阔海域——永昼冰原!
嗡鸣声戛然而止。黑曜石核心的光芒瞬间熄灭,再次陷入死寂。吱吱的万能充电宝冒出一缕青烟,彻底报废了。
“吱…吱吱的充电宝…”吱吱心疼地抱着冒烟的小装置,但随即又兴奋起来,“但值了!永昼冰原!铁爪帮带着那个危险的‘星砂核心’去永昼冰原了!”
卡特船长的冰蓝色独眼死死盯着投影消失的地方,那枚深紫色核心散发的扭曲能量感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他金色的尾巴尖儿危险地左右摆动。
“永昼冰原…”卡特的声音带着钢铁摩擦般的冷硬,“喵嗷…这群臭鼬,想把那鬼东西扔进冰窟窿里放烟花吗?” 他猛地转身,“吱吱!给你半天时间,把‘冒险号’的萝卜引擎给老子榨出最大劲!贝尔!规划最快航线!道格!清点所有能砸出去的家伙什!红毛狐狸!”他看向靠在墙角的赤尾,“你鼻子灵,给老子盯紧点,别让铁爪帮的骚味儿溜了!”
“哼。”赤尾火弧不屑地哼了一声,却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黄绿色的独眼警惕地扫过四周的钢铁阴影。
忙碌开始了。吱吱立刻带着他的工具冲向引擎舱。道格开始清点船上的“大骨棒”弹药——这次除了几个备用“深甜梦魇”球,还有几桶吱吱特制的、加了金属碎片的“跳蚤炸弹”。贝尔在舵轮室铺开新的海图,蹄子蘸着星砂墨水,飞快地计算着通往永昼冰原的航线。绒球则小心翼翼地收集着从巨大冷凝管上滴落的、相对纯净的水珠,浇灌她的幼苗。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钢铁坟场镀上了一层悲壮的暖金色。就在“冒险号”即将启航,驶离这片锈迹回响之地时,一道洁白的影子如同利剑般穿透晚霞,朝着“冒险号”俯冲而来!
是赛谷小姐!
巨大的信天翁优雅地降落在船舷上,洁白的羽毛在夕阳下流淌着金光。她亲昵地用喙蹭了蹭卡特的手臂,然后优雅地抬起一只翅膀,露出了翅膀尖端一根闪烁着七彩光晕的、特别修长美丽的翎羽——彩虹信羽。
卡特冰蓝色的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他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根信羽。指尖传来微微的暖意和能量波动。信羽的光芒流转,一段影像和卡特熟悉的声音瞬间投射在甲板半空:
影像里,卡特船长正盘腿坐在一块生满红锈的巨大齿轮上,背景是机械鲸骨湾荒凉的钢铁丛林。他一只爪子拿着炭笔,在一块皱巴巴的兽皮上涂鸦。画的东西歪歪扭扭——几个巨大的、带着锈迹的齿轮,还有一条张着嘴、喷着蒸汽(大概)的鲸鱼轮廓。画技极其抽象,但特征抓得很“灵魂”。影像里的卡特一边画,一边皱着眉头嘟囔,声音被信羽清晰地录下:“…这破地方吵死了,嘎吱嘎吱的,比道格打呼噜还响一百倍!喵嗷…老子耳朵都快聋了…” 他画完,似乎还不满意,又在兽皮背面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然后把兽皮卷吧卷吧,塞给了旁边等待的赛谷小姐。
影像结束。赛谷小姐轻轻抖了抖翅膀,那根彩虹信羽自动脱落,飘落在卡特爪心,同时,一个小小的、用防水海豹皮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包裹,也从她翅膀下掉了出来。
卡特展开信羽附带的兽皮卷。正面是他自己画的灵魂齿轮鲸鱼。背面,是几行他特有的、潦草如猫爪刨过的字迹:
「鲸鱼嗓门比道格打呼响,老子耳朵疼。猫薄荷苗长新叶了,绒球说像你尾巴尖。」
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背面的叶子图案,叶子尖儿特意涂成了银色。
卡特看着那行字和那个小叶子涂鸦,冰蓝色的独眼眨了眨,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收起兽皮,又拿起那个小包裹。包裹入手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干草香。他拆开,里面是一双用最柔软洁白的羊毛编织成的爪套,针脚细密温暖,完美贴合猫爪的形状。爪套的腕口处,还用银色的丝线绣了一个小小的、抽象的星星图案——贝尔前辈的手笔。
卡特默默地将爪套戴上,温暖柔软的触感瞬间包裹了爪子。他活动了一下爪尖,感觉连冰冷的金属船舷都没那么硌爪了。
“吱吱!弗朗斯基回信了!”吱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
卡特将彩虹信羽递给吱吱。仓鼠小爪子在上面一点。
新的影像投射出来!
画面里,是绒毛镇热闹的鱼市。主角是…赤尾火弧!他那条标志性的火红巨尾此刻成了焦点——尾巴上系着的彩色护身符变成了好几个叮当作响的小铜铃!而此刻,他正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趴在地上,背上骑着两只咯咯大笑的小狗崽(其中一只正是道格家的小黄狗!),还有一只小花猫揪着他的尾巴尖当缰绳。赤尾脸上那道伤疤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他龇着牙,表情狰狞,嘴里骂骂咧咧,却并没有真的把背上的小崽子甩下去,反而用爪子小心地护着那个揪他尾巴尖的小花猫,怕她掉下来。他另一只爪子还抓着一把巨大的鬃毛扫帚,显然是在打扫鱼市时“惨遭毒手”。
影像里传来弗朗斯基带着笑意的、清冷的声音:
「贝尔婆婆说星砂辐射伤最怕寒气入骨,特意用新剪的羊毛给你织了爪套,务必戴上。另:道格家的双胞胎勇士于三日前成功突破弗朗斯基防线,拆解了半箱‘危险品’(你懂的),其威力致使全镇居民陷入为期三天的‘鲱鱼味微醺’状态,酒馆生意空前火爆。老亨利托我向你致谢。」
影像结束。
甲板上一片寂静。
吱吱捂着肚子笑得在甲板上打滚:“吱吱吱!红毛狐狸当马!哈哈哈!”
道格目瞪口呆:“汪…我的崽…拆了…半箱?!”
绒球害羞地用耳朵捂住眼睛,又忍不住从缝隙里偷看。
就连一直绷着脸的贝尔,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赤尾火弧的脸,在夕阳下红得比他自己的皮毛还要鲜艳!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黄绿色的独眼死死瞪着影像消失的地方,仿佛要用目光将那根彩虹信羽烧穿。他猛地发出一声羞愤欲绝的咆哮:“那只该死的银毛猫——!等老子回去——!!!” 吼声在机械鲸骨湾的钢铁峡谷里回荡,惊飞一群海鸟。
卡特船长淡定地收起彩虹信羽,把贝尔织的温暖爪套往爪子里又套深了一点。他冰蓝色的独眼扫过抓狂的赤尾、傻眼的道格、偷笑的绒球和还在打滚的吱吱,最后望向永昼冰原的方向。金色的尾巴尖儿在夕阳中稳稳翘起,指向那片未知的、潜藏危险却又必须前往的冰封海域。
“喵呜…”卡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更多的却是坚定的决心,“小的们,热闹看够了?该干活了!目标——永昼冰原!把咱们的‘星砂核心’和红毛狐狸的‘面子’——一起抢回来!起锚!”
“冒险号”的引擎发出比以往更响亮的轰鸣,吱吱的萝卜动力被压榨到了极致。船首破开灰绿色的海水,载着家书的余温、温暖的爪套、红毛狐狸的咆哮和一个亟待阻止的危机,冲出了机械鲸骨湾冰冷的钢铁怀抱,驶向那片被极光照耀的、危机四伏的白色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