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室里弥漫着旧书页的淡淡气味和一种近乎凝滞的静谧。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边缘模糊的光影。
书架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塞满了各种厚薄不一、标题艰深的书籍,从《人类行为学导论》到《微表情与谎言识别》,再到《京都祇园舞妓口述史》,种类繁杂得令人咋舌。
而那位坐在光晕中心扶手椅上的少女,星野葵,就是这片静谧领域的主宰。她冰蓝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审视着站在门口、略显僵硬的木村拓真。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拓真几乎想后退一步。
“有事?”她又问了一遍,声音清冽依旧,像初融的雪水。
拓真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您好,星野部长。我是高一B班的木村拓真。我看到社团招募海报,上面写着‘能合理早退者优先’。我对加入人类观察部很感兴趣。”他刻意强调了“早退”两个字,这是他此行的核心目的。
星野葵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手中精装书的硬质封面,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抚摸一件艺术品。
“木村…拓真。”她准确地复述了他的名字,声音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确认。“海报上写的是‘能以合理理由优先早退者尤佳’。‘合理理由’,你理解其中的含义吗?”
“理解。”拓真立刻点头,“比如…需要去打工维持生计,或者有重要的学业补习。”他搬出了最实际、也最不容易被质疑的理由。
“打工?学业?”星野葵微微歪了下头,这个略带少女感的动作在她做来却只有探究的意味。“为了早退而加入社团,动机倒是足够‘人类观察’。”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讽刺的玩味,“那么,告诉我,木村同学,你对‘人类观察’本身,有多少兴趣?”
来了!拓真心中警铃微作。这个问题直指核心。他对这个听起来就虚无缥缈的社团活动能有几分兴趣?零分!他的目标只有早退权!
他下意识地想要编织一个听起来合理的谎言——比如“对人类行为模式充满好奇”、“想提升社交洞察力”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但就在念头升起的瞬间,【洞察之眼】反馈的信息如同冰冷的警句般闪过脑海:【极度厌恶谎言】、【洞察力极强】、【SS级难度】……
冷汗几乎要沁出额角。在这个女人面前说谎?风险太高了!系统提示的“极不推荐”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电光火石间,拓真做出了决定——有限度的坦诚。
“坦白说,星野部长,”他微微垂下视线,避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冰蓝色眼眸,“我对‘人类观察’的理论和实践,目前了解不多,兴趣也…非常有限。”他抬起头,眼神尽量显得真诚,“我加入的最大动机,确实是海报上承诺的早退优先权。我需要时间去打工和学习,这是我能在东京立足的基础。但我保证,只要成为部员,我会遵守社团规则,完成必要的活动任务,不会给社团添麻烦。”
活动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被距离模糊的社团活动喧闹声,更衬托出此地的寂静。
星野葵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拓真,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剥开他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丝算计。拓真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星野葵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像是一种饶有兴致的评估,而非笑意。
“意料之中的回答。”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动机纯粹,目的明确,甚至带着点…东京特有的、被生存压力打磨过的功利色彩。很好,很‘人类’。”她放下手中的书,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膝盖上,“我同意你加入,木村拓真。”
拓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还没来得及涌上喜悦——
“但是,”星野葵话锋一转,冰蓝色的眼眸锁定了拓真,“早退权不是无条件的。社团活动时间,你必须人在活动室,完成我布置的观察任务。活动结束前,禁止无故离开。”
“这是自然!”拓真立刻应承。只要不是占用他打工和学习的关键时间,活动时间待在活动室看书学习也行啊!
“那么,你的第一个任务。”星野葵从旁边的小圆桌上拿起一张打印纸,递给拓真。
拓真接过一看,是一份通知:
文艺部征稿启事
主题:青春絮语(散文/短篇小说/诗歌皆可)
截稿日期:本周五放学前
投稿地点:社团大楼三楼 文艺部活动室
“这…?”拓真愣住了,抬头看向星野葵,一脸不解,“部长,这是文艺部的征稿,和我们人类观察部…有什么关系?”难道加入社团还要先写篇作文?这和他想象中的“安静待着看书”完全不一样!
星野葵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关系在于,这是你的入部考验任务。周五放学前,将一篇符合要求的稿件投递到文艺部。”
“可是部长,”拓真忍不住辩解,试图挣扎一下,“我对写作…实在不太擅长。而且,‘人类观察’和写文艺稿子…”他实在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链条。
“观察是基础,表达是手段。”星野葵淡淡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通过文字描述你所观察到的‘人类’,正是验证你观察能力的一种方式。同时,观察文艺部成员收到投稿时的反应,也是任务的一部分。题材不限,但必须是你独立完成。”她冰蓝色的眼眸瞥了拓真一眼,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无法胜任,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退出?那早退权就泡汤了!
拓真捏紧了手里的征稿启事,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发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情愿和吐槽的欲望。不就是一篇作文吗?为了早退权,拼了!大不了抄…不,借鉴一下范文结构,随便糊弄一篇交差!反正任务只要求“投稿”,又没说一定要被选上。
“我明白了,部长。”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干劲,“我会按时完成投稿任务。”
“很好。”星野葵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重新拿起了那本厚重的书,目光已经落回了书页上,仿佛拓真已经不存在了。“活动时间结束前,你可以留在这里构思。书架上的书可以自由取阅,但请保持安静。”
这就是逐客令了——精神上的。
拓真识趣地拿着征稿启事,走到离星野葵最远的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下。午后的阳光晒得桌面暖洋洋的,他却感觉有点冷。他摊开那张纸,看着“青春絮语”四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的青春,充斥着打工的油烟味、习题集的油墨味和出租屋狭小空间里的孤独气息。絮语?他只想絮叨房租水电费又涨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写作?他上一次认真写作文还是国中升学考试!余光瞥见星野葵沉浸在书中的侧影,安静得如同一幅古典油画。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让拓真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为了早退权…拓真咬咬牙,起身走向书架。他需要参考!至少得知道“青春絮语”这种玩意儿大概长什么样。
书架上的书大多艰深晦涩,他翻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最底层发现了几本落满灰尘的校刊合集。他如获至宝地抽出一本最新的,快速翻到文艺专栏。
里面的文章,要么辞藻华丽堆砌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忧伤”,要么充满不切实际的校园恋爱幻想,要么就是空洞地歌颂友谊和梦想……看得拓真眉头紧锁,胃里一阵翻腾。
“这也太假了…”他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星野葵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正静静地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保持安静。
拓真立刻噤声,尴尬地低下头,假装认真研读一篇题为《樱花树下的约定》的酸掉牙的小说。他硬着头皮,试图从中汲取一点“灵感”,或者至少是结构。
模仿…对,模仿是最快的!他拿出笔记本,开始生硬地套用结构:开头环境描写(窗外阳光明媚),中间插入一个虚构的、符合“青春”主题的相遇小片段(比如在图书馆“不小心”撞掉一个女生的书?太老套了!),最后升华一下感悟(青春短暂,珍惜当下?呕……)。
他写得磕磕绊绊,笔尖在纸上划拉出沙沙的噪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能感觉到星野葵的目光偶尔会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评估,让他如芒在背。
好不容易憋出几百字,内容空洞,情感虚假,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活动室里的光线也变得柔和黯淡。长时间的绞尽脑汁和高度紧张让拓真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他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管他呢!反正任务只是“投稿”,又不是“发表”。他打定主意,明天午休时随便找个范文再“润色”一下,周五糊弄交差完事。现在…好困。
活动室温暖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自己刚才奋笔疾书的余韵。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困意便如同潮水般涌来。拓真抵抗了几秒,最终还是敌不过生理需求,趴在摊开的笔记本和那本被他嫌弃的校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似乎隐约听到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叹息,仿佛来自遥远的云端,又仿佛近在咫尺。是错觉吗?还是那位观察者部长对他这扶不上墙的“观察素材”感到了一丝失望?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为了在东京活下去,为了那宝贵的早退权,这场与高岭之花共处一室、还得完成莫名其妙写作任务的“人类观察”游戏,他必须硬着头皮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