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安排也是十分巧妙,春游当天是星期五,在春游结束之后,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你记得。”
离开前,我在座位上还不忘提醒她。
“知道啦。”云琬摆了摆手。
我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提议道:“要不我们一起走吧?林叔送我们回家。”
“陆维语,你好急,”她略显无奈地偏了偏头,半眯着眼瞧我,“是不是直接今晚就留宿在你家最好?”
我认真地思索了下,点点头,“也可以,这样最好。”
楼云琬嘟嘟囔囔的,似乎嗔怪了一句,我也没有听清,只看到她微红的脸庞。我们对视了一眼,她顿时站起身来,拿起背包就作势要走。
我忙提起包跟上她。
“这么急,东西拿好了吗?”云琬笑说了一句。
“我怕你不等我,”我说,还立即补了一句,“没什么东西要拿的。”
“哦,”她看起来根本没有在意这个问题,随意地边走边说着,“我要去坐车,你是要送我一趟吗?”
“嗯,送你到站吧。”我这么答应了。
学校的公交车站并不远,随着站牌在视野中逐渐变大,我伸出手,稍稍扯住她的衣袖,试图减缓我们的行进速度。
“所以,不一起走吗?”我叫住她。
“到车站了。”楼云琬缩了缩手臂,说。
“林叔也来车站了,嗯,嗯——”
她这生硬的回避动作让我的心霎时跌了跌,我不好再追她的动作,便略略收回了步幅,脚步有些迟疑,立即改了口道:“好,那你上车吧。”
“好。”
楼云琬点点头,视线看向远处。
我还站在原地,望着她。我承认我的心情是有些焦急不安了——也许是因为前两次时,我觉得我不再是云琬心里的优先者;又或者是更前一点时间,那些奇怪的疑虑——但我希望我并没有表现出来,我希望我自己是温和的,从容的。
——至少在她面前是如此。
所以我勉力平和地目送她,尽管是只能停住脚步,尽管是压制住非常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留下来的念头。我想和她说话,想要把那些疑虑一吐为快也好,或者就是那样可怜地望着她、获得她的拥抱或者什么抚慰也好……停住吧,停住吧,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
我微微回过神,发现她在两步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转回了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眼神里仿佛在犹豫,在凝重地疑惑和思索着什么……还有一些我看不明白的浓重色彩。
不远处的公交车到站,烟气声被长长地拉出,我看了眼车号,是经过她家的车辆。但云琬没有转身的意味。
“你真的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她攥紧了背包带子,我不明白,她又在紧张什么呢?还是说,此时的她是别的什么心情?
“嗯。”
“是什么事情?……春游吗?”
“不是。”
我斩钉截铁地说出后,又开始迟疑,“嗯,或许,也会有点这方面的吧。”
“还在生气啊?”
不知她是确定了什么,也许是我的表情给了她什么信号,她的姿态忽然放松,神情也变得微微欢悦起来,还往我身前靠了一步,捉起了我的手,一边往怀里放,一边笑着说道:“那先去吧?留宿的事晚上我再打电话问问我妈。”
尽管不明白她忽然转变的态度,我还是笑意盈盈地挽住她,“好。”
我给林叔打了电话,林叔便来接我们。云琬嘴上说着晚一点再说,在车上时就打了电话回家,征得了留宿同意。
“……嗯嗯~知道啦妈,我挂咯。”
云琬按掉电话,偏过头看我。
“满意了吧?”
她双眼澄澈,里面亮起一点温柔,这点温柔让她的语气变得悄悄缓缓,有些黏腻。说完这话,她便靠过来,伸手抚了抚我的手臂。
车里的冷气开得恰好,让人体感舒适的温度,我却莫名觉得有些燥,身子不自主地往前。
“嗯。”我浅浅应了声。
得知她今晚真的留宿后,心里却没有平静下来,反倒因为迟疑不决而坐立难安了。我一直在想如何顺其自然地把话题引回到那天,又在想要如何询问才能不太暴露的同时,得知她的想法。
家里没有人,我的父母都在忙碌,只有陈姨在,她是来给我们做晚饭的。云琬很自然地把背包搁下,问了句:“今晚我们自己吃吗?”
“嗯。”
云琬的动作停了停,忽的,她探过身来,伸手,像逗弄小猫那般挠了挠我的下颌。
“你怎么了?跟你说话就一直嗯嗯啊啊的。”
这逗弄我并不反感,所以也没有阻止她。我微笑了下,说:“我在想题目呢。”
“什么题目还要想那么久?”
“物理的,不过我没想出什么结果,看来晚上要请教你了。”
听完这话她满足许多,“嘻嘻”笑了两声,又在我下颌摸了两下,便蹦蹦跳跳地跑去看陈姨做饭了。
吃完饭,我们先洗了澡(我的房间里有专门为她准备的一套睡衣和洗漱用品),随后便在我的房间里做作业。
她大概是一直记着我的话,晚上一起写作业时,她忽然问起:“你说的物理题呢?”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我之前还找了这么个借口。我平静地说:“试卷在学校里,忘记带回来了。”
“哦。那你之前想问的是什么?”
“……什么?”
我惊诧地抬头,对上她正望着我的眼睛。她的神态平静,也因为平静,眼里的认真和探究显得愈发灼烈。
此时我应该直言呢,还是先言说其他两三句呢?
我斟酌着,轻声说:“我只是对前几天的事情还有些疑惑。”
“前几天……”她也轻声而思索似地重复,“是什么事?”
“那天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关于我是不是喜欢女生……”
话音未落,她的脸色已经变了,如同深海底处的地震,在心底之内发生着,即将变作可怕的爆发。我隐隐预感,或许又会有是一场惊涛骇浪。
但话已至此,即便是暴风,我也要探身进去,只为找到平静之眼。
“……那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关心一下你啊,”她仍然自持着不惊,只是压了压眉头,说着俏皮的话语,“好奇一下你的性取向啦。”
“是关心,还是试探?”
她垂下眼,似乎在盯着作业,忽然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嘟哝了一句:“怎么啦?好奇怪。”
“如果只是关心的话,你的反应不会那么奇怪,”我说,“我不明白,你那天在生气什么,我想知道,你生气的点在哪里?”
“哦,所以你一直是想问这个,是吗?”她开始用手指摩挲纸页。
“嗯。”
“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她反问。
“……我想得到什么答案?”我顿时岔了口气,抓住她看似心不在焉的手,“我想知道你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最真实?”
她快速瞥了我一眼,歪了歪头,我可以感觉到,她正暗自挣脱着,想要缩回被我控制住的手。与此同时,她的脸一下变得严厉,气息的起伏也大了,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冲撞着,她露出了难受的神色。
“好啊,”语气是故作轻松的,她没有控制好,忽地颤了一下,“我当时是想,——我有点吃醋了。嗯,怎么样?”
“吃醋?”
“说是这么说,但是,可能,有点不爽吧。”
“不爽什么?被表白的事情?”
“不是。”
“不是?”我疑惑着重复。
“不是。”她皱起眉,眼神飘忽。
“我做了什么,让你不爽?”
“……你做了……你做了什么?”
这一句是反问,还是质问?她大约有些动怒了,身体离远了些,还一把挣开了我的手。但紧接着,她反抓住了我的手。
“不要再问了,陆维语,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我不觉得我说错了什么。”
“……是,是,你是没说错什么。不,我们根本不能讨论这个事情,如果要说的话,我们不能只说这一件事情!”
我错愕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又露出这种——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好像你很无辜?嗯?你觉得我不爽很奇怪,是吗?”
“哈……”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用力地抓着我的手腕,我感到很不适,便站起身来,她也立即站了起来,并且推开了我的椅子。
“你自己还不是不爽?我跟唐慧好的时候,你一个人还不是露出了那种,埋怨我的?其实你很不高兴我不把你放在第一位了,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把你放在第一位。但是呢?在我跟你下决心断绝之前,你都没有把我放在第一位,你不觉得吗?你跟其他人还是那么好,你会更优先地处理和其他人的事情,你跟每一个人都这么好,你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好,这么温柔,我对你的优先反而像是理所当然了?
“你觉得我突然和你绝交很任性是吗?我的生气是莫名其妙的吗?那是因为在那之前的事情都被你忽略了,你觉得我会一直那样理所应当地接受你的一切吗?你一声不吭地就跑去了艺术高中,我是你的最好的朋友吗?我居然不知道!还是别人先告诉我的!
“所有人都觉得我跟你最好是不是?那为什么在你身边会有这么多人,理所应当地觉得你跟她们是最好的?上高中了,你比我晚一步打开社交圈,你不得不来找我,因为你自己心里依赖我,但这时我有跟你一样、甚至更好的朋友了,你才知道不好,不愉快了。你怨我不等你吗?我才不想自作聪明以为你需要我等!你不是有的是人吗?!
“讨厌你!说着什么‘特定的人’,我根本不知道是谁!你也从来不会说清楚,总是温柔地模糊事情。你!——你……讨厌你!你知道我其实多讨厌你吗?!你那么优秀,又那么漂亮!性格好得令人讨厌!其实你性格差劲爆了!我根本不明白你在杞人忧天什么,你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好朋友,我只是你现在在这个高中最值得依赖的人罢了!”
我默默听着,已经震惊到不知如何开口了,我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讲起。她很生气,因为克制着音量,这一切话语说出来几乎是在低吼,我的手腕露出一截肌肤,已经被她捏红了。
“……坐下来说吧,坐下来……”我任由她的激动,也放弃了挣扎,只是还想让她坐下来,“坐下来好好说。”
“陆维语!……”她激动地喊了一声,甚至想伸手过来捏住我的下颌。
我往外走,另一只手拍拍云琬的肩膀,试图引她坐到我的床上,却也被她抓住。我试着缩了缩,没成功。大概是怒火中烧,她往后退的时候没有注意身侧的椅子,便被绊了一下,“啊!”她低低地埋怨。
莫约是拿我泄愤,她拽了我一把,我双手都被她控制着,身前是她,身旁也有东西,我重心不稳,一下子往前跌去,连带着把她也推倒了。
好在是在床边跌倒的,但她似乎撞得不轻,磕到了床脚,我压在她身上,连忙想要坐起身来。
“嘶!”——我听见她吃痛地吸了口气,她也松开了我。
“怎么了?”
“别管了!都怪你!为什么非要坐下来!陆维语,你压我身上了!”她捶了我一下,“从小到大都压着我,现在还要压着我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看你伤到哪里了?”我忙坐起身。
“现在心软了?之前怎么不肯为我心软?”她继续说着。
“先别管了,先回答我,陆维语,你怎么想的?!好尴尬!不然我会一直不舒服的!好讨厌你……不要这种时候转移话题啊!”
“好好好。”我立即停止动作。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眼下似乎也不容许转移话题了。
“说话!”
“……嗯……”
我简直宕机,那种酸涩不明的堵塞感再一次卡在我的喉间,让我千思万绪无法拢成一句完整的话。
我低垂着眼,看见她的胸脯激动地起伏着,连小腹也在颤,突然,她捧住我的脸,硬是让我抬起了头,和她对上视线。
“你不是想要答案吗,这个时候你又不说话?!”
“我……”
“那你就别说了!我讨厌你说话!”
她用力拉下我的头,我不愿意,她就用手在我脑后压我的头。
“干什么?”我叫住她,“楼云琬!”
“堵住你的嘴,看着来气!”
“你要这样发泄——”
我话没说完,她就咬住了我的嘴,狠狠地压住了我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