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贪婪即将淹没一切时，几股力量维持住了她的理性。
那是根植于银龙血脉深处以及作为一名现代人的良知，不断提醒她守护高于占有。
随之而来的是属于“艾莉娅·星痕”这个体在多年谨慎生存中磨砺出的理智与清醒，让她本能地权衡这份厚礼所隐含的责任与风险。
但最强烈的，是那份不配得感与惶恐。
在她心中，自己仍是那个挣扎求生、依靠父母遗泽和部落的帮助才得以存活的雏龙，是那个为了隐藏身份而不断学习、模仿、却总觉得格格不入的“伪装者”。
而这份礼物，应该属于像她父母那样伟大的守护者，或是像女王这样睿智的统治者，而不是她这个尚且稚嫩、连自身道路都还在摸索的存在。
这份厚赠，美好得令她心颤，却也沉重得让她几乎想要退缩。
念此，她艰难地摇了摇头，向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压抑痛苦的颤抖：
“不……阿姨，这……这太珍贵了。这不应该属于我……我……我也不配有这些……”
每说出一个拒绝的字眼，她都感觉像是在从自己的心脏上撕下一块肉。
天知道拒绝这样一份礼物，对于一条龙（哪怕是一条善良的银龙）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曾有博学者半开玩笑地论断，巨龙对财宝那近乎偏执的渴望与收集欲，很可能是一种根植于其本质与灵魂的“心理倾向”，其强烈程度因龙而异，但几乎无一例外。（当然，没有哪条龙会承认这一点，它们更愿意称之为“高贵的品味”或“必要的储备”。）
泽尔在人形或精灵形态时，尚能依靠理性、修养与持续施法带来的微妙隔阂，将这份源自血脉的灼热渴望压制在可控的范围内，让它更像一种背景噪音。
然而此刻，当她以银龙真身站立于此，那份属于龙类的天性，使得这种对“至宝”的渴望变得无比清晰且难以抗拒。
女王静静地注视着她眼中剧烈的挣扎，那份预料之中的反应，恰恰源于她对这孩子的深刻了解。
正是洞悉了泽尔内核里这份根深蒂固的善良、谦逊与沉重的责任感，她才愿意，也才敢将如此珍贵之物托付。
“傻孩子，”
女王的语气温和：
“听我说，这是你应得的。首先，这是对你愿意留下、并承诺承担起‘艾莉亚·星语者公主’这份职责及其背后所有重量的‘报酬’。”
“它完全值得这个价码，在我看来，甚至可能还不足以完全衡量你将为此付出的一切。”
泽尔本就动摇的防线瞬间被冲垮了，所有的惶恐和推拒，在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此刻她的内心，只余下了一句：
‘公若不弃，泽愿拜为义母！’
看着银龙眼中抗拒稍缓，被茫然与感激所取代，女王眨了眨眼，那总是威严沉静的面容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狡黠。
刚被这份慷慨与信任感动得几乎要“宣誓效忠”的泽尔，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才被这份笑容坑过的她，一股预感“麻烦”将至的预感顿时爬上了脊背，瞬间冲淡了满腔感动。
可是，女王并没有给她把警觉转化为行动或言语的时间，她已经带着那抹未散的狡黠笑意，接着说了下去。
“其次嘛……”
她放缓了语速，声音里多了感慨：
“我活了很久很久了，艾莉亚。久到见过太多浮华的礼物与空洞的头衔来来去去。对我而言，能为在乎的晚辈提前准备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远比任何虚礼更有意义。”
说着，她目光再一次落在泽尔身上：
“因此，不妨就将它看作，是我为你将来所提前备下的一份……嫁妆。一个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都能让你安身立命、保有自我的根基。”
泽尔的龙头猛地一顿，大脑处理这个词汇时突然卡壳，只余下了茫然。
“……哈⁈”
“嫁妆？！”
等反应过来，泽尔的龙眼瞬间瞪得滚圆，巨大的翅膀都因为震惊而艾下意识地张开了一些，差点又带起一阵乱流。
什么嫁妆？！要知道现在她才十八岁！
这个年龄哪怕放在以前的世界里也远未到被催婚的时候，更何况是以精灵那动辄以世纪为单位计算的漫长寿命来看——
这已经不是“早”可以形容的了，这简直是离谱！
更何况，不管怎么说，她的灵魂里，仍有一部分前世那个名为“林晓”的男性身份的一席之地。
尽管十几年的龙生与女性身躯让她早已适应了现在的存在方式，日常起居、战斗施法、甚至是以这副形态感知世界都已形成肌肉记忆般的习惯。
而且作为龙类，她幸运地避免了身为凡人女性可能面临的那些生物层面的诸多周期性困扰与麻烦——
但这也让她潜意识里，依旧未曾将自己彻底地认同为一个“女性”。
哪怕……哪怕是在穿上那些精致繁复、为她准备的各式裙装时，她能客观地欣赏镜中的自己，理智地理解服饰之美与场合需求，甚至能精准地评判布料与剪裁。
可这一切，更像是一位演员在努力适应一个长期角色，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剧本设定，融入就好”，从而在心理上维持着一个安全的、可控的距离感。
而结婚？嫁妆？
这些词猛地捅进了她一直小心避开的问题。
作为一个灵魂深处仍残留着另一套视角的存在，这些概念不止带来疏离感，更带来一种被冒犯的慌乱。
它们无疑是在亲手打破她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那种“专注于当下生存与使命，其他身份问题暂且搁置”的心理防线，粗暴地告诉她——
你无法永远当一个只考虑战斗与复仇的“冒险者”或“复仇者”，你作为“艾莉亚·星语者公主”乃至一位“女性”的未来，包含着这些你从未认真设想过的部分。
特别是，说出这话的人是艾莉安德拉阿姨，是她敬爱、感激、无法真正拒绝和反驳的长辈。
这让她连将这种不适感完全归咎于“外部压力”都做不到，那种“这只是别人的安排”的错位防御也瞬间失效。
所有纷乱的思绪最终在喉咙里堵成了一团灼热的气流。
“我……我才十八岁啊！”
良久，这声低吼终于还是冲破了阻碍，在静谧的半位面中荡开。
“就算、就算是以你们精灵的时间观念来看，讨论这个也……也太早了吧？！”
女王却轻轻地抚摸着世界树的枝条，反问道：
“早吗？”
她的目光从枝条上抬起，落在泽尔写满无措的脸上，那眼神悠远。
“几十年，上百年的光阴，对你，对我，对我们这样的存在来说，真的很长吗？”
艾莉亚瞬间哑然。
她张了张嘴，所有关于人类寿命观念的抗议都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十八岁在人类看来固然年轻，但放在动辄以世纪为度量单位的精灵与龙族眼中，或许真的只是漫长篇章的序曲。
在这位见证了太多王朝更迭与星辰变迁的女王的视角里，用几十年来观察、准备一件“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恐怕就和人类提前几年为孩子准备教育基金一样，只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充满责任感的规划。
这份基于种族本质的时间感差异，让她先前的激烈反驳显得有点……“短视”，这份认知让她恍然而又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