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

作者:很适合我 更新时间:2025/7/8 17:42:33 字数:2065

云溪村匍匐在浓得化不开的晨雾里,像一头湿漉漉的巨兽,沉重地呼吸着。空气又厚又重,带着河底淤泥和水草腐败的腥气,沉沉地压在人身上,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粘稠的液体。

林薇踏下吱嘎作响的乡村巴士踏板,脚上那双刷洗得过于干净、却依然显得与这片泥泞格格不入的警用皮鞋,立刻陷进了村口那层深褐色的软泥里。一股冰凉、滑腻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直往上钻。

“新来的林警官?”一个裹着旧蓝布棉袄、胡子拉碴的男人缩着脖子,从旁边歪斜的杂货店门框里探出半张脸,声音含糊得像含着一口水。他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林薇,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物件般的直接,让她脊背莫名绷紧。

林薇点点头,努力想从这团湿冷里挤出一点属于警察的干练。“是,林薇。来报到。”

“哦。”男人应了一声,下巴朝村子深处一条更窄、更泥泞的小路努了努,“老支书在村委等你呢,直走,最里头那间青砖的。”说完,脑袋就缩了回去,木板门吱呀一声合上,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侧影贴在蒙尘的玻璃后。

她拖着行李箱,轮子在厚厚的泥浆里挣扎,发出沉闷又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小路两旁是些低矮的土坯房或砖瓦房,墙壁斑驳,露出里面深色的土坯或红砖。

偶尔有村民站在自家门口或昏暗的窗户后面,目光无声地追随着她。那些目光很沉,像浸透了水的石头,没有多少好奇,更多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审视?林薇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警服肩章似乎也沉了几分。

村委办公室在一排同样破败的平房里,唯一显眼的是门口挂着的那块红漆剥落大半的木牌。门敞开着,一股陈年的烟叶味、旧报纸味和潮湿木头味混合的气体扑面而来。

一个穿着褪色绿军装上衣、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伏在一张掉漆的办公桌上,戴着老花镜,手指沾着唾沫,费力地翻着一本卷了边的大册子。

“赵支书?”林薇敲了敲敞开的门板。

老人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是一双疲惫但还算锐利的眼睛。“哦,林警官!快请进,请进!”他连忙站起来,脸上堆起皱纹深刻的笑容,绕过桌子伸出手。他的手很粗糙,带着泥土和岁月磨砺出的硬茧,握住林薇的手时很有力。

“一路辛苦了!咱们这穷乡僻壤,路不好走,委屈你了。”他一边说,一边拖过一张吱嘎作响的藤椅,“坐,快坐。”

林薇依言坐下,藤椅立刻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赵支书转身拿起桌上的大搪瓷缸,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水有点泛黄。

他搓了搓手,语气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歉意:“林警官,你刚来,按理说该让你先熟悉熟悉环境。不过……”他叹了口气,皱纹更深地聚拢在眉心,“村里前些天,出了点事。”

林薇的心微微一提。“什么事?”

“王铁匠家的闺女,秀莲,”赵支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惋惜,“才十九岁,好端端的,人……不见了。就在三天前,晌午头,说是去溪边洗衣服,篮子、棒槌都在溪边石头上放着,人没了影儿。大伙儿把附近林子、溪上溪下都翻了个遍,连根头发丝都没找着。”

“失踪?”林薇的职业神经瞬间绷紧。

“唉,是啊。”赵支书摘下老花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云溪村啊,靠着水,背靠山,地方偏,路也难走。丢个把人,也不是头一遭了。”

当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投向了窗外浓雾弥漫的村景,语气变得有些缥缈,“邪性得很呐,林警官。早些年,也有过。我记得……十年前,好像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老李家那新娶的媳妇,也是去溪边,再没回来。再往前推十年,村东头孙寡妇家的丫头……唉,都是这么没的。”

十年。林薇捕捉到了这个奇特的间隔。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三次……这规律本身就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她的脚踝。

“都报案了吗?之前的卷宗呢?”林薇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赵支书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他拉开一个抽屉,在里面翻找着,手指沾满了灰尘。

“报了,报了。上头也来人查过,查来查去,没个结果。卷宗……”他摸出几本薄薄的、纸张发黄卷曲的档案袋,上面用毛笔或钢笔潦草地写着年份和“失踪”字样,灰尘簌簌落下。“喏,都在这儿了。年深日久,有些东西也模糊了。”

林薇接过那几份沉甸甸的档案袋,指尖立刻沾满了灰。她急切地打开最上面一份,纸张发出脆弱的呻吟。泛黄的纸页上,褪色的钢笔字迹记录着十年前李家媳妇失踪的简况,附着一张模糊的黑白登记照。照片上的女子梳着两条麻花辫,面容清秀,嘴角带着点羞涩的笑意。

林薇的目光在那笑容上停顿了一瞬,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熟悉感,快得像错觉。她迅速压下这异样,翻到目击者询问记录部分。一行字跳入眼帘:

“……据村民陈树医生反映,失踪前一日下午约三点,曾在村卫生所附近见过李某某,当时其自称有些头晕……”

陈树?林薇记住了这个名字。她又快速翻阅其他几份档案,时间跨度二十年、三十年。几乎如出一辙的失踪模式——女性,在村溪附近活动时消失。

更让她后背发凉的是,在每一份档案的证人笔录里,那个名字都如同幽灵般准时出现:陈树。

二十年前孙寡妇女儿的档案里:“……据陈树医生回忆,失踪当日清晨,孙某某曾因轻微腹痛至卫生所取药,状态正常……”

三十年前那份字迹更模糊的档案上:“……村民陈树(时任卫生员)称,失踪前两日傍晚,见张某某(失踪者)于溪边浣衣,无异常……”

寒意顺着脊椎无声地爬升,盘踞在后颈。十年一次的精准收割,而每一次,都有一双眼睛,在失踪发生前的某个时刻,“恰好”注视着那些即将消失的女人。

这巧合,沉重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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