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陈树医生……”林薇合上卷宗,抬起头,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哦,陈大夫啊!”赵支书脸上的沉重瞬间被一种由衷的感激取代,“那可是我们云溪村的活菩萨!医术好,心肠更好。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靠他。这方圆几十里,再没比他更好的大夫了!秀莲的事,他也跟着着急上火,带着人找了好几天呢!”
村民眼中的活菩萨,档案里如影随形的“目击者”。
林薇走出村委办公室时,外面的雾气非但没有散,反而更加浓稠粘滞,将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房舍都吞噬成模糊的轮廓。那几份卷宗压在臂弯里,像几块冰冷的石头。
十年一轮回的魔咒,和一个被所有人信赖的医生……这云溪村的水,远比表面浑浊的溪流要深得多。
林薇的临时落脚处被安排在村西头一座孤零零的老屋里。房子很有些年头了,青砖墙体风化得厉害,缝隙里爬满了深绿的苔藓。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咳了两声。屋里只有一张吱嘎作响的木床,一张三条腿不稳的方桌和一把破藤椅。唯一的窗户对着屋后一片疯长的竹林,竹影在浓雾里摇曳,像无数窥伺的鬼影。
她简单归置了行李,换了身便装,决定先去溪边看看——那个吞噬了王秀莲,也吞噬了之前几个女人的地方。
云溪是村子得名的由来。溪水并不宽阔,水流也谈不上湍急,只是异常浑浊,裹挟着泥沙,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黄褐色。岸边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光滑石头,是村里人洗衣、洗菜的地方。
林薇仔细搜寻着,很快在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大青石旁,发现了赵支书描述的那个洗衣篮子。
竹编的篮子歪斜着,里面还胡乱塞着几件没洗完的粗布衣服,一根沉重的木棒槌搁在旁边的石头上,槌头沾满了湿泥和水草屑。一切凝固在女主人骤然消失的瞬间。
林薇蹲下身,戴上勘查手套,小心地翻看篮子里的衣物。都是些年轻姑娘穿的寻常花色。
她的手指在湿冷的衣物间拨动,指尖突然触到一个微小的硬物。她轻轻捏出来,是一个小巧的塑料发卡,浅粉色,做成蝴蝶结的形状,边缘有点磨损,沾着一点泥污。很普通,少女常用的那种廉价饰品。林薇将它小心地放入证物袋,封好口。
离开溪边,她按照赵支书模糊的指点,朝村子东头走去。陈树的卫生所就在那边。
越往东走,房屋似乎越稀疏,雾气也更浓重。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混杂着水腥和腐烂植物的气味愈发明显。
卫生所是座独立的平房,白墙不少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灰浆。门口挂着一个简单的木牌:“云溪村卫生所”。窗户玻璃擦得很干净,能看到里面简单的陈设:几张长椅,一个放药的玻璃柜,一张旧书桌。
林薇推门进去,门上挂着的铜铃铛发出一串清脆却略显突兀的叮当声。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瞬间压过了屋外的水腥气,但仔细分辨,这消毒水味下似乎还隐隐浮动着一丝难以名状的草药苦涩。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在药柜前分拣药材。听到铃声,他转过身。
“你好,看病还是……”温和的声音在看到林薇身上的警服时顿住了,随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惊讶的微笑,“哦,是林警官?欢迎欢迎!我是陈树。”
眼前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温和沉静,像两泓深潭,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银边眼镜,显得斯文儒雅。他的笑容很真诚,带着一种乡村知识分子特有的谦和。这与林薇脑海中因档案记录而勾勒出的某种阴鸷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陈医生你好,我是林薇,新调来的。”林薇也礼貌地回应,目光快速扫视着屋内。陈设简单整洁,药品摆放有序,墙上挂着人体穴位图和几面“妙手回春”、“医者仁心”之类的锦旗,落款都是本村村民。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这阴郁村子里难得的一处亮色。
“林警官快请坐。”陈树拉过一张椅子,又拿起暖水瓶倒了杯水,动作不疾不徐,“是为秀莲的事吧?唉,真是飞来横祸,那么好的姑娘……”他脸上流露出真切的痛惜,眉头微蹙,“村里人都找疯了,我这几天也是心神不宁。”
“我看了之前的档案,”林薇坐下,接过水杯,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发现一个巧合。过去几次类似的失踪事件,陈医生似乎都在事发前不久,见过失踪者?”
陈树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理解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他推了推眼镜:“林警官真是心细如发。确实,村里地方小,人不多,抬头不见低头见。卫生所又是大家常来的地方,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习惯先来找我看看。所以碰巧见过几次,也不稀奇。”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语气坦然,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就说秀莲吧,她失踪前一天,还来我这里拿过几片止痛药,说是她爹打铁闪了腰。谁能想到第二天人就……”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林薇沉默着。他的反应滴水不漏,那份自然流露的惋惜也看不出丝毫作伪。
她拿出那个装着粉色发卡的证物袋:“这是在秀莲失踪的溪边发现的,陈医生认得吗?是不是秀莲的东西?”
陈树凑近仔细看了看,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平静:“嗯,像是秀莲平时会戴的那种小玩意儿。村里年轻姑娘都喜欢这些。”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林警官,发卡这类小东西,容易掉,光凭这个,恐怕……”
“我知道。”林薇收起证物袋,站起身,“谢谢陈医生配合。我再去别处看看。”
“应该的。”陈树也站起身,送她到门口,语气恳切,“林警官,云溪村不太平,你一个人查案,千万小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
“我会的。”林薇点点头,走出卫生所。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味道。屋外的湿冷空气重新包裹住她。
陈树的话语温和关切,无可挑剔。但不知为何,当他说到“千万小心”时,林薇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那感觉,像冰冷的蛇信,无声地舔过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