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林觉得世间索然无味,罕有事物能撩拨他的心弦。生于欧洲优渥之家,幼年父母便在驱魔中丧生,自此,他被叔婶抚养长大,沐浴在近乎溺爱的关怀中,哈林亦以同样的亲爱回报。
尽管生活优渥,驱魔师的严苛训练却未曾缺席。而哈林天赋卓绝,远超同辈,早早被驱魔界视为明日之星。
时光荏苒,他成年了,并独立执行了第一次驱魔任务。那次经历,彻底重塑了他。他眼睁睁看着一位本性纯善的少女,被怪异的精神力量缓慢侵蚀。
他本可阻止,却选择了袖手旁观。不仅如此,他将少女囚禁,剥夺其反抗之力,让她在无尽的痛苦中,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堕落、沉沦,亲手将曾经珍视的美好品德碾得粉碎。
接着,他对完全堕落的少女施以驱魔,让她与怪异一同在世间消失。一如往常,不明真相的众人对他报以热烈赞誉。
而就在这过程中,哈林品尝到了极致的、扭曲的愉悦。于是,在接踵而至的几十年人生里,他不断重复着引导他人走向堕落,坐视他们被怪异腐蚀,从中汲取任何其他行为都无法给予的快乐。
随后,咒杀大赛开始了。哈林在其中锁定了新的猎物——一个名叫宁汐的张扬青年。
然而,这次的目标截然不同。哈林那双能洞悉灵魂的眼睛,清晰地看到青年心中蕴藏着最纯粹的善。可这善的周围,却萦绕着同样纯粹却闻所未闻般浓稠的恶——仿若人智诞生之初所有的恶凝聚于此。
宁汐,竟一丝未被如此汹涌的恶所侵蚀?哈林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兴奋。他明白,这个青年将成为他未来几年,甚至是一生都要倾力“雕琢”的杰作。而宁汐,必将带给他难以言喻的、巅峰般的快乐。
如何让宁汐堕落?这成为了哈林最关心的课题。他首先想到的,是一对男女——九头龙敦与小园美纱。
九头龙敦是霓虹一个黑帮的少爷,小园美纱则是他同龄的贴身保镖。两周前,哈林初抵霓虹时便受他们之邀,为一把武士刀进行除灵。
那把刀,名为“振袖”,是灾厄级的存在。
若哈林单打独斗遭遇,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的级别,可这样的怪异竟落入了与怪异世界毫无瓜葛的普通人手中。联想到一个月前传说中那位“怪异管理员”的离奇失踪,导致所有被收容的怪异破禁而出,“振袖”大约便是那时流落至此。
哈林当然无力真正驱除“振袖”之咒力,但所幸这怪异本身并无主动害人之意。他只需装模作样地举行些仪式,便轻易赢得了敦和美纱的信任。
如同烂俗电视剧的桥段,这对年轻人厌倦了家族的束缚,身上竟奇迹般地未沾染多少黑道习气。他们纯真、热烈,渴望私奔——完美的堕落目标。
即使只是携带,强大的怪异本身也可以让携带者的精神受到影响,使自己的计划更容易实施。而除了携带者之外,
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而这次咒杀大赛,他们竟然也参加了——天赐良机。
一个灾厄级怪异的彻底爆发,必然会吸引那个致力于收集怪异的宁汐前来。看到至纯之人在绝望中毁灭,应该足以撼动他坚如磐石的心神。
哈林乘坐电车时,瞥见这对男女相继下车。于是,在与宁汐告别后,他转身便走向了记忆中的站台。
果然,敦与美纱没有走远,他们还在站台附近。但看起来并非是他们不想走,而是走不了——二者皆染血负伤,同时站台周围还有四具陌生的尸体。
想要抢夺他们的“振袖”,却被爆发的美纱打败,哈林猜测应该是如此。
哈林能看见拿着振袖的美纱勉强支撑着身体,很明显她刚才使用了振袖,且受得了些许影响,火焰般的黑气已经化作实质围绕着她。
但即使如此,两个年轻人依然互相倚靠着,敦身形挺拔,他的手紧紧包裹着美纱的手,像守护着稀世的珍宝。美纱的身形虽纤细却绷着一种无形的张力,那是长期处于警戒状态的本能,像一只随时准备跃起的羚羊。他们对视的眼神炽热而专注,里面燃烧着爱意。
“敦君,美纱小姐。”哈林的声音如同温润的玉石,恰到好处地响起。
两人闻声同时转身,脸上都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惊喜取代。
“哈林先生!”
敦松开美纱的手,上前一步,很快因脚上的伤停滞了一下,脸上是毫不设防的热情:“真巧!您也在这里?”
“我在电车上见到了你们,随后就赶来了。”哈林又重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可惜我似乎来晚了。”
美纱也随即恭敬的鞠躬:“您来得正好,我刚才使用振袖过后,感觉现在身体不太舒适……”
“我检查一下。”哈林带着长辈般的慈祥靠近并观察,随后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如同微风掠过水面,却足以让一直习惯性观察他人反应的美纱捕捉到。
“哈林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敦也立刻收敛了笑容,紧张地看向哈林。
哈林像是被惊扰了思绪,迅速回神,脸上立刻恢复了温和的笑容:“哦,没什么,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带着一丝不易捉摸的意味再次扫过敦的脸,然后落在美纱身上:“美纱小姐,您对力量的追求之心如此强烈,这柄‘振袖’又是如此桀骜不驯的凶物。我只是在想,您的忠诚固然无瑕,但有时……纯粹的忠诚,在面对某些超出理解范畴的‘意外’时,是否反而会成为一种……阻碍呢?”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神里也带上了些困惑和被冒犯的惊怒:“哈林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美纱她……”他急于辩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
美纱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也猛地抬眼看向哈林,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第一次在面对哈林时,燃起了冰冷的、带着强烈敌意的火焰。
原本常态的她,是不会如此无礼的。但哈林确实没有说错,她对敦的忠诚心与爱意,被振袖扭曲且放大了。
忠诚,是她存在的基石,是她唯一能奉献给敦的东西,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和尊严。哈林的话,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她最不容置疑、也最脆弱的核心。他在质疑什么?质疑她保护敦的能力?还是……质疑她忠诚的本质?
“哈林先生。”美纱将敦挡在身后,冰冷的挤出声音:“我的忠诚,不需要任何人评判。无论面对什么,我都会守护在敦少爷身边,至死方休。”她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后被紫色和服包裹的振袖上。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哈林露出被困扰的表情:“振袖的传说,你们想必比我更清楚,世界第一的火灾——明历大火。”
传说在二百五十年前,霓虹有位富商的女儿偶然看见一位俊秀的武士,他出众过人,气质不凡。思春少女于是对这名美少年一见钟情,心仪不已。
然而,不知这名武士叫什么、来自何方,随行在小姐身旁的侍从正想上前打听时,他已消失在人群当中,不见踪影。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武士的身影,甚至他衣袖上的小点花纹,都还清晰地留在女孩的脑中。当时,年轻武士身上所穿着的礼服,光鲜华丽的程度并不逊于年轻少女们的和服。最吸引少女眼光,使她日夜思念的,正是美少年身上所穿的与众不同的上衣。
女孩于是决定做一件与年轻武士所穿的,质地、颜色、纹路完全相同的衣服。她心想,若是穿上同样的衣服,或许可以吸引那位年轻武士的注意。
日夜思君不见君,自从那日惊鸿一瞥之后,就再也不见那年轻武士的英姿了。思恋之情,真是难耐,女孩为单相思所苦,镇日茶不思饭不想,终至日益消瘦,卧病在床,名医也回天乏术,而香消玉殒了。
江户本妙寺为这名得重病去世的少女做法事,法事结束后火化遗体时刮起了强风,风将遗体上一只燃烧的衣袖刮走并引燃了大火。
这便是明历大火的传说,不管事实如何,如今作为怪异的“振袖”肯定受到了故事的影响——最为情所扰,也最能扰动他人的情。
敦与美纱相视一眼,美纱的神情丝毫未变,敦却迟疑了,甚至被美纱如今的神情有些吓到。
哈林将美纱的敌意和如临大敌的姿态尽收眼底,心底深处感到一丝满足。他面上却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无奈,优雅地欠了欠身:“非常抱歉,请原谅我的失言,美纱小姐。我绝无质疑您的意思。只是……”他轻叹一声,目光扫过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敦,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感慨:“这柄刀的来历和力量远超一般怪异,我也见过太多因为力量失控而导致的悲剧,其中不乏最亲密无间的人反目成仇。关心则乱,方才的忧虑,纯粹是出于对两位安危的关心,是我思虑不周了。”
“哈林先生也是好意。”敦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沉默:“我们…该走了。”他拉起美纱的手,这次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
“敦也在怀疑我吗!?”美纱清晰地看到了敦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疑和动摇,如同冰冷的刀锋刺穿了她的心脏。
“美纱,我只是……”
“敦少爷!您宁愿相信一个外人的挑拨,也不愿相信我吗?您怀疑我会背叛?还是怀疑我会为了什么可笑的原因伤害您?!”美纱的声音尖锐得几乎撕裂了夜幕,她猛地踏前一步,几乎与敦脸贴着脸,眼中燃烧着被彻底激怒的火焰。
敦被美纱激烈的反应震住了,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看着她眼中那清晰的痛楚和愤怒,理智告诉他哈林是在危言耸听,但心头那片被哈林培育出的阴影却在滋长。烦躁、对未知力量的无力感、以及美纱此刻爆发出的巨大压力,混合成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而人在恐惧时,是会愤怒的。
“闭嘴!”敦猛地甩开了美纱试图抓住他胳膊的手,声音因失控而嘶哑,眼神凶狠地瞪着她,话语也未经思考便说出:“这是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振袖’一旦失控,整个九头龙组都可能万劫不复!我知道你的忠诚,但你真的能承受这份力量吗!”
将所有积压的焦虑、恐惧和无处宣泄的压力,尽数倾泻到了这个他本该最信任、最依赖的人身上。
“我承担不了?!”美纱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屈辱的泪水从她脸颊滑落:“为了您,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您却说我……承担不了?而且……我们不是要一起逃走吗?为什么还要说家族的事……”她看着敦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冷和陌生。她坚守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只剩下冰冷刺骨的雨和无边的绝望。
哈林静静退到一旁,如同一个旁观者欣赏着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烈火。两人激烈的争吵、崩溃的情绪、濒临破碎的信任……这一切扭曲而痛苦的交响,终于拨动了他灵魂深处的琴弦,带来一阵阵令他舒心的愉悦。
时机,成熟了。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夜幕,望向了某个方向——那里,是宁汐可能感知到怪异爆发而赶来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