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木村茜穿过樱华学园旧楼安静的走廊，夏目悠人心里那点“摸鱼天堂”的幻想气泡，被眼前越来越偏离主校区喧闹的景象戳得越来越扁。走廊窗外飘落的樱花，此刻看也透着几分寂寥。
“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美术部的据点！艺术梦想启航的港湾！别看它旧，空间大，安静，充满无限可能！”茜猛地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声音依旧充满活力，热情不减。
悠人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对“充满无限可能”发表感想，视野就被活动室内部的景象凝固了。
阳光从积满灰尘的窗户斜射进来，光柱里尘埃飞舞。活动室空间确实不小，像一间普通教室。但大部分地方被堆叠在墙边和角落的木质画架占据，少说也有十个，上面蒙着厚厚的灰，甚至结着蛛网。房间中央勉强清理出一片区域，放着一张长条木桌。
桌上景象堪称壮观的“废部实景”：
卷边的画纸像被遗弃的书信一样散乱堆着。
秃了头或者铅芯断裂得不成样子的素描铅笔随处可见。
几个空饮料瓶和罐头倒伏在一旁。
几个打开的、老旧的颜料盒里，塞着几管干瘪开裂、颜色混杂的颜料管，像风干的蚯蚓。
角落一块调色盘上凝固的颜料层厚得能当盾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旧纸张和若有若无的松节油残留的混合气味。
悠人的目光有点发直，最终落在他右手边唯一一个还在使用的画架上。它相对干净些，上面夹着一幅正在创作的水彩画。画面色彩极其浓烈——大块的鲜红、亮橙、深蓝搅在一起，笔触狂放不羁如同一场龙卷风扫过画布，描绘的主题……像是抽象的火焰，又隐约能辨认出一只面目模糊、似乎正在咆哮的野兽轮廓？结构扭曲，配色看得人眼晕。
木村茜毫不在意身后的沉默和室内的“潜力”，大步走到她的画架前，捡起一支饱蘸猩红色颜料的粗大笔刷，转身对悠人咧嘴一笑，眼睛闪闪发光：“看！这就是我的战场！未来将会震动全国美展的杰作就从这里诞生！”她挥舞了一下画笔，几滴鲜红的颜料甩出，险险擦过悠人的鞋尖。
悠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那个…部长，‘我们’具体是指？现在部里…除了您和我，还有几位成员？”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向活动室最远的角落——那里也立着一个画架。与其他画架的落满灰尘不同，它异常整洁，画板上甚至没有画纸，光洁得像面镜子，旁边摆放的几支画笔和铅笔排列得像待检阅的士兵。
“哦！当然不止我们俩！”茜立刻回答，语气依旧昂扬，“我们美术部可是精神饱满、潜力无限的核心团队！”
她竖起食指：“我！木村茜！既是部长，也是梦想的发动机！”又指向悠人：“新加入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夏目悠人同学！”接着，手指精准地指向那个角落光洁如新的画架：“还有她！远坂凛同学！”
提到这个名字，茜的声音压低了一点，带着一丝微妙的情绪：“凛同学可是我们部的超级王牌！基础扎实到令人发指！实力超群的！就是…嗯，性格稍微专注了点，不太合群，大部分时间沉浸在个人世界。”她很快又振作起来，握紧拳头，“不过她的力量绝对能照亮我们通往全国展的道路！嗯！”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对，还有个挂名的家伙，佐藤宏树，帮忙管管预算、买买东西之类的杂务…但他基本不参与画画，不算纯粹的美术部伙伴啦！”
悠人心里默默掰手指：热血部长一位，自己（被强行拐来的门外汉）一位，实力超群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幽灵部员一位，还有一个管账但不算“纯艺术伙伴”的……也就是说，真正活跃的、能提笔上阵的，目前满打满算可能…就部长和他？
他看着茜脸上那燃烧着理想与自信的光芒，再对比这空旷破败的活动室，那两个在灰尘中屹立的画架，以及角落那个冷冷清清、主人缺席的“超级王牌”画架，一种名为“这玩笑开大了吧”的沉重感，缓缓压在了他刚入学的美好憧憬上。
他感觉有必要确认一下自己对这个部门现实处境的理解。目光在凌乱的桌面上扫过，定格在一件小东西上。他走过去把它捡起来。那是一块旧橡皮，边缘磨得圆滑，表面黑得发亮，硬邦邦、沉甸甸，在手里像个冰冷的小石头。
“部长，”悠人把这块“橡皮化石”递向茜，“这个…还能用吗？”
茜瞥了一眼，挥挥手，毫不在意：“啊，那个啊！别在意！历史悠久的部产！它凝聚了前辈们辛勤挥洒汗水的记忆！意义非凡！就是现在…嗯，可能更适合珍藏起来当古董激励后人！”
悠人默默地把这枚“部史文物”放回桌上。为了进一步挖掘这个团队的活动频率，他的目光落在桌上一本摊开的、同样积满灰尘的本子上。他小心地吹开表面的浮尘，露出了纸页。这是一本社团活动记录本。
他翻到最新有记录的页面。
日期的墨迹显得有些旧了：“去年十二月十五日”。
记录内容简短到令人发指：
“整理储物柜 - 木村茜。”
“补充少量素描纸 - 木村茜。”
“补充少量素描纸 - 木村茜。”
再往前翻，记录间隔时间长得吓人，内容单调重复：补充画纸、整理柜子…记录人几乎清一色是“木村茜”。
悠人合上记录本，只觉得喉咙有点干涩。去年十二月？之后就再没有记录了？而且所有琐事都是部长自己干？那位专注的凛同学呢？管账的宏树同学呢？这活动频率比想象中还要低一个维度。他感觉“摸鱼”这个概念可能在这个空间里需要重新定义了。
就在这时，清晰的脚步声在活动室门口响起，节奏稳定。紧接着，一个平静无波的男性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语调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味道，也像是已经重复过无数遍后的麻木：
“部长。刚得到的回复。学生处驳回了我们上周提交的社团经费追加申请。”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
一个略显瘦削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站在门口，看不清具体相貌，但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或笔记本，似乎象征着某种“秩序”。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地补充：“还有，你昨天提交的这份采购清单…”他朝茜的画架旁一张用粗犷笔迹写着“高端颜料X系列全套”、“进口水彩纸20袋”、“大型画框10个”等字样的纸扬了扬下巴，“…我初步核算了一下费用。即使不考虑申请被驳回的情况，清单上的总价也远远超过了我们部门全年的预算额度。”
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简单说，想要买齐清单上的东西，我们需要不吃不喝把下下下学期的部费都存起来。而且，前提是学生会突然大发慈悲，每年拨给我们超过现在十倍的钱。”
茜猛地转过身，画笔还指着画布上一个混沌的色块，仿佛宏树的发言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宏树！格局！要有格局！”她毫不在意地喊道，声音充满了炽热的信念感，“别老盯着那些无聊的数字！艺术的价值哪里是金钱可以衡量的！现在需要的是投入！是梦想！梦想会照亮一切艰难险阻！”
悠人：“……”
他看看门口那个逆着光、拿着文件夹、浑身散发着“我在陈述无法改变的现实”气息的宏树，又看看站在画架前、似乎要用颜料点燃整个房间的茜，最后目光环视着这间空旷、破败、灰尘仆仆、记录本停留在去年十二月的美术部活动室。
门口那位佐藤宏树同学的声音和他列举的那一串天文数字般的采购清单与预算现状，像一盆冰冷刺骨但无比清晰的山泉水，哗啦一下浇在悠人刚刚被部长热情点燃、本就摇摇欲坠的“摸鱼”幻想上。他仿佛听到了泡沫破裂的轻微噼啪声。
门口的身影向前走了一步，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秀但表情平静的轮廓。他的目光掠过活动室的凌乱，扫过新面孔悠人脸上那凝固在震惊与消化不良之间的复杂表情，最终落在茜那幅充满了原始能量但结构扭曲的“杰作”上。他推了推鼻梁上反光的无框眼镜，没有叹气，但那瞬间，悠人似乎从他的眼神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习以为常的…无奈？
悠人心中唯一的念头瞬间具象化、无比清晰地冒了出来：冲击全国展的金奖？
用这硬得像石头的橡皮？
靠部长这个燃烧的热核反应炉？
靠着那个至今只存在于角落画架和部长口中的王牌？
再拉上自己这个可能连苹果都画不像的门外汉？
然后指望一个预算连几包像样的画纸都快买不起的部门？
哦，还有眼前这位看起来是唯一清醒的、负责保管他们那可怜经费的“财政大臣”——佐藤宏树同学。
这难度系数，比让他立刻画出一副世界名画还要高得多。
他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抬眼看了看茜笔刷上鲜艳刺目的猩红颜料，无声地在心底吐出一个字：
“……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