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光还带着深海的墨蓝，张恒的生物钟已经将他从硬板床上拽醒。他刚想撑着坐起身，胸口传来的重量和温热让他瞬间僵住。
维达号不知何时从床上溜了下来，此刻正蜷缩在他身侧，脑袋枕着他的胳膊，睡得人事不省。她身上那件半透明的睡衣蹭开了些，露出小半个圆润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浅色的长发散在张恒的旧枕巾上，几缕发丝调皮地拂过他的下巴，带来细微的痒意。
她的小弟们此刻正安静地漂浮在床边，像两颗小小的、沉默的守卫卫星。
“果然，这不是梦……”
维达号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将他清晨惯有的那份因疲惫和前途未卜而产生的沉郁感冲淡了些许。
他低头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睫毛在熹微晨光中投下扇形的阴影，粉嫩的嘴唇微微嘟着，仿佛在梦里还在抱怨什么麻烦事。这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姿态，让他胸口涌起一股混杂着责任感和奇异温柔的暖流。
他小心翼翼地把被枕麻的胳膊抽出来，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唔……”
维达号不满地哼唧了一声，眉头蹙起，无意识地伸出手臂，精准地环住了张恒的腰，整个人往他怀里又拱了拱，脸颊贴在他旧T恤上，发出满足的、细微的鼾声。
张恒：“……”
他保持着被“八爪鱼”紧紧缠住的姿势，凝视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早上的体能训练计划注定要泡汤了。他无奈地闭上眼睛，耳边传来窗外隐约的码头喧嚣，怀中则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算了，就当……是额外的休息时间吧。
直到阳光真正洒上窗棂，将出租屋内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维达号才终于显露出醒转的迹象。她先是如猫咪般，在张恒怀中舒展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睡衣下摆滑至大腿根部，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肌肤。随后，她才慢吞吞地、带着几分不情愿地睁开那双蒙着水雾的迷蒙蓝眸。“噗叽~噗叽！”小弟们瞬间活跃起来，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
“嗯……早上了吗？”她含混地问，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浓浓倦意，仿佛只是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溢出晶莹的泪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抱着什么。
她抬起头，对上张恒满是笑意的眼眸，他的脸颊微微泛红。
“啊……”维达号眨了眨眼，似乎花了几秒钟才把眼前这张脸和“指挥官”的身份对上号。她慢吞吞地松开环住他腰的手臂，身体却依旧赖在原地没动，像一滩融化在阳光里的奶油。“早……指挥官……”她又打了个小哈欠，“……好困……再睡五分钟……”
话音未落，眼睛已经重新闭上了一半。
“不行，”张恒终于能坐起身，活动着发麻的手臂，“再睡下去，你的薯片就要被海鸥叼走了。”
维达号勉强撑开一条眼缝，像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对抗着沉重的眼皮。“薯片……？”她含糊地重复，这个词似乎短暂地激活了她混沌的脑回路。几秒钟后，那双迷蒙的蓝眼睛终于聚焦，带着一丝控诉看向张恒，“……坏心眼……指挥官……”
张恒忍不住又笑了，伸手轻轻揉了揉她蓬松的头顶，发丝带着刚睡醒的暖意。“起床了，小懒虫。今天有安排。”
“安排……？”维达号慢吞吞地坐起身，睡衣松松垮垮地滑落一边肩头，她也不甚在意，“……好麻烦……能取消吗？”
“不能。”他翻身下床，走到墙角那个旧木箱前，掀开盖子，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他为数不多的衣物，最下面压着一个略显鼓胀的旧信封。那是他几个月来在码头扛包，一分一厘攒下的积蓄，原本是计划用于购买更系统的考试资料和支付可能的报名费。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拥有了舰娘，不必再像之前那样通过层层的考试和筛选，维达号就是他最好的答卷。
而这些本该用在报名和购买资料的钱，自然也该用在维达号上。
“我们要出门。”他转身，看到维达号还保持着坐姿，眼神放空，仿佛随时能再次进入梦乡，小弟们在她身边无聊地飘来飘去。
“出门……？”这个词让维达号稍微清醒了一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困惑，“……去哪里？……要走路吗？……好麻烦……”她像一株缺水的海草，软软地又想往床上倒。
“去吃饭，”张恒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平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放得更轻柔，“带你去吃好吃的。然后……随便逛逛。”他补充道，带着点笨拙的承诺意味。他没什么经验，不知道带舰娘该去哪里“玩”，但至少，带她去尝尝码头区以外的东西。
“好吃的？”维达号的蓝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像被点亮的星子。她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好吃的”与“出门的麻烦”之间孰轻孰重。最终，对食物的微弱兴趣似乎勉强战胜了根深蒂固的懒惰。
“……真的吗？……不要骗我哦……”她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这次终于掀开被子，双脚摸索着找到了那双标志性的黑色鲨鱼拖，啪嗒一声踩上。“……如果是骗我的……就把指挥官的床铺……都占掉……”
“不骗你。”张恒看着她像树懒一样慢吞吞地动作，心里软成一片。他耐心地等她磨蹭完，甚至在她试图把睡衣当外套穿出门时，及时阻止，从自己有限的衣物里翻出一件相对干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递给她。“穿这个吧，外面风大。”
维达号皱着鼻子嗅了嗅衬衫，上面有阳光晒过和淡淡的皂角味，没有她讨厌的汗味或铁锈味。她似乎还算满意，慢条斯理地套上。张恒的衬衫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下摆几乎盖过了大腿，袖子长得需要卷好几道，反而衬得她更加娇小慵懒，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迷糊少女。
新海港的早晨已经彻底苏醒。
码头的喧嚣隔着几条街传来，空气中混合着海腥、机油和新鲜出炉面包的香气。阳光明媚，照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反射出亮晶晶的光。维达号一走出那条阴暗狭窄的小巷，就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下意识地往张恒身后缩了缩，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衬衫的下摆一角。
“噗叽！噗叽！”小弟们倒是很兴奋，绕着两人上下翻飞，对街上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张恒带着她，没有走向码头区那些供应量大管饱的廉价工棚食堂，而是拐进了相对整洁一些的临街商业区。这里店铺林立，有卖渔具的，有卖日用杂货的，也有几家看起来干净些的小餐馆，飘出诱人的食物香气。最终，他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面馆前。门脸不大，玻璃擦得干净，门口蒸笼里正冒出腾腾热气，散发出面食和肉馅的浓郁香味。
“就这里？”张恒低头询问。他选这里是因为价格相对实惠，味道据说也不错，而且……有带馅的面点，应该符合舰娘的口味吧？
维达号仰着小脸，鼻翼微微翕动，像只嗅探的小动物。蒸笼里飘出的肉香显然勾起了她的兴趣，她点了点头，小声咕哝：“……闻起来……好像不麻烦……”
店内空间不大，只摆了五六张桌子，此刻过了早餐高峰，人不算多。张恒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让维达号坐进去。她坐下后，就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扫过墙上褪色的菜单画、邻桌食客碗里热气腾腾的面条，最后落在张恒身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小弟们则飘在桌面上方，好奇地看着窗外走过的行人。
作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早就对舰娘见怪不怪了，但维达的小弟们还是引来不少人侧目。
有的行人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小球体，有的则拿出手机偷偷拍照。不过大家也只是短暂停留，很快便继续赶路了。
只能说见怪不怪了。
张恒点了两碗招牌的鲜肉馄饨面，又额外加了一份煎饺。
当两大碗热气蒸腾、汤色清澈、点缀着翠绿葱花和饱满馄饨的面条端上桌时，维达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模仿着张恒的样子拿起筷子，动作却显得笨拙，仿佛是第一次使用。夹起一个馄饨，颤巍巍地送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轻轻咬下一小口。
鲜美的肉汁瞬间在口中四溢，与面皮的麦香和汤底的醇厚完美融合。维达号的眼睛霎时瞪得溜圆，残存的困倦被这股美味彻底驱散。她甚至顾不上热气，又狠狠咬了一大口，脸颊鼓胀地咀嚼着，发出满足而细微的“嗯嗯”声，宛如一只终于尝到小鱼干的猫咪。
“好吃……？”张恒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心里的忐忑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取代。
维达号用力点头，顾不上说话，又埋头对付起碗里的面条，虽然筷子用得依旧不太利索，甚至需要小弟在桌边“噗叽噗叽”地小声提醒她汤汁要滴到衬衫上了，但她吃得异常专注和满足。张恒看着她吃得香，自己碗里的面似乎也格外美味起来。
煎饺端上来时，金黄的底壳散发着焦香。维达号眼睛更亮了，这次她直接伸手想去拿，被张恒用筷子轻轻敲了下手背。“烫，用筷子夹。”
她委屈地撇撇嘴，但还是乖乖地尝试用筷子去夹那圆滚滚的饺子。
几次失败后，张恒发现她似乎打算用自己的触手去抓饺子，吓得他连忙制止。最后还是一个小弟“噗叽”一声，用身体轻轻撞了一下她的手腕，帮她稳住了筷子，终于成功夹起一个。她得意地晃晃脑袋，小心翼翼地吹着气，然后满足地咬了下去，酥脆的外皮和鲜嫩的馅料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一顿简单却温暖的早餐结束，维达号靠在椅背上，小手满足地揉了揉平坦的小腹，脸上是吃饱喝足后的慵懒惬意，之前的“麻烦”抱怨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浅色的发丝上跳跃，也照亮了她嘴角一点没擦干净的油渍。
张恒付了钱，顺手拿起纸巾，自然地伸手，轻轻擦掉维达号嘴角的油渍。维达号愣了一下，没有躲闪，只是用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安静地看着他，然后，露出一个有点傻气、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接下来……去哪里？”她问，声音里带着吃饱后的绵软，以及对“指挥官”安排的一点期待，似乎连“走路”的麻烦也暂时可以忍受了。
张恒站起身，朝她伸出手。窗外，是新海港喧闹而充满生机的街道，阳光正好。
他笑了笑，声音温和：“随便走走，看看这里的风景。累了……我背你。”
维达号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带着薄茧却温暖的手，又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最后，慢悠悠地将自己微凉的小手放进了张恒的掌心。小弟们也欢快地绕着她飞舞起来。
“噗叽！”（好！）
张恒牵着她，迈出了小面馆的门槛，踏入了阳光流淌的街道。维达号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扛着渔网匆匆走过的黝黑汉子，推着小车吆喝“新鲜牡蛎”的老伯，橱窗里旋转的彩色风车，还有趴在路边晒太阳、懒洋洋的花猫。她的脚步起初还有些迟疑，渐渐被新奇的事物吸引，速度稍微快了一点点，宽大的衬衫袖子随着动作轻轻晃荡。
张恒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触感，以及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凝视着她在阳光下微微泛光的浅色发顶，耳边是小弟们充满好奇的“噗叽”声。心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温暖所填满。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相依在石板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