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
维达的焦急的声音兀自响起,像一根纤细的线,猛地将张恒从那些陌生而温暖的记忆漩涡中拽了回来。
他浑身一震,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般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机油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刺得他喉咙发痛。眼前的景象重新聚焦——他们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偏僻的礼堂前。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身边的维达。
维达正仰着小脸看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慵懒的蓝眼睛此刻完全睁开了,焦急的眼底清晰地映着他此刻的模样——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中还残留着巨大的茫然和一丝未褪尽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柔与悲伤。
"你流了好多汗..."维达的触手轻轻卷上他的手腕,冰凉滑腻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她难得完全睁开的蓝眼睛里盛满担忧,连小弟们都安静地贴在她肩头,不再发出惯常的"噗叽"声。
张恒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过?是的,为那些鲜活的身影最终消逝在这片废墟而难过。但更强烈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错位感。
那些记忆如此真实,如此温暖,带着欢声笑语和亲昵的依赖,它们属于这里,属于这片死寂之下埋葬的过往,却像幽灵一样闯入了他的脑海。
“我……”
他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该如何解释?解释他看到了不属于他的雪,不属于他的书房,不属于他的醉酒的拉菲,不属于他的、与提尔比茨共享的静谧时光?
“我没事,可能是太闷了"他最终挤出一个微笑,"对了,我们这是走到哪来了?"
维达摇了摇头,她永远都是无条件跟着张恒走的,至于去哪,那是指挥官该考虑的事。
“来都来了,要不进去看看?”张恒指着面前的礼堂,试图转移话题。
维达轻轻地点了点头,触手松开他的手腕,转而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仿佛是在给予无声的支持。
张恒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门内,是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寂静世界。
光线透过高高的彩绘玻璃窗,投下朦胧而圣洁的光柱。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仿佛凝固了时间。映入张恒眼帘的,是五百多座排列得整整齐齐、如同星群般的展台。每一座展台上,都静静安放着一枚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心智魔方,魔方下方,清晰地镌刻着对应舰娘的名字。
这……这是!?
张恒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五百多枚心智魔方,就这么安静地趟在展台上。
彩绘玻璃滤下的光斑落在它们表面,折射出深浅不一的蓝,仿佛这片空间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海。
维达的触手无声地收紧了一瞬,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攥住了呼吸。
“……好多。”
张恒的目光扫过那些名字——俾斯麦、Z23、拉菲、标枪、提尔比茨……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剐蹭着他的神经。
这些名字,他全都认识。
那些闪回的记忆碎片里,她们对他笑过,恼过,依赖过。而现在,她们只剩下这一枚枚冰冷的魔方,被陈列在这座寂静的礼堂里,像是某种残酷的展览。
他不由自主地迈步向前,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维达没有拦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小弟们罕见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安静地漂浮着,像是也被这沉重的氛围压得噤声。
张恒停在最前方的站台前。
【提尔比茨】
魔方静静地躺在那里,光芒比其他魔方更微弱一些,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他盯着它,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银发少女蜷缩在沙发里的身影,她低头作画时垂落的发丝,还有她嘴角那抹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魔方上方几厘米处,微微颤抖。
“是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冽的呵斥,打断了他的动作。
张恒猛地回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勾勒出一道修长的轮廓。她穿着黑白相间的女仆装,裙摆利落地收在膝上,露出包裹在白色丝袜中的笔直双腿。银白色的长发中伸出一对和腓特烈大帝一般的龙角。她的眼睛是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
但这样的眼神仅仅持续了一瞬,随着她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那冷冽的神色迅速融化,只余惊喜。
“您、您好?”张恒试探着开口,喉咙有些干涩,“我是前来参观的新人指挥官张恒,不小心走到了这里,还请您不要生气。”
银发女仆回过神,她纤细的手指指向自己:“你……不认得我了?”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张恒眼底的陌生与紧张。
那不是伪装,是彻底的茫然。惊喜如同被浇灭的火焰,只余下冰冷的灰烬。失踪整整五年,音讯全无……如今终于出现,却连她是谁都忘了?
一股混杂着委屈和怒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指挥官!”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再仔细看看我!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昔日的思念瞬间化为灼热的愤恨,她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几乎要控制不住将眼前这张朝思暮想又恨之入骨的脸庞一拳轰碎!
“指挥官?我?”
张恒完全僵在了原地,心底的疑问也得到了回答:天堑港区恐怕就是自己前世游戏里的港区。
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死死锁着他,里面的风暴——愤怒、委屈、难以置信——几乎要将他撕碎。他本能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展台边缘。维达的触手无声地缠紧了他的手臂,力道大得让他感到疼痛。她小小的身体绷紧了,挡在他和那个气势骇人的银发舰娘之间,那双总是困倦的蓝眼睛此刻满是锐利。
这后退半步的动作,让银发舰娘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化为深不见底的寒潭。
“怎么?还是想不起来?”银发舰娘扯出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她向前一步,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又压迫的回响:“六年!整整六年!我们守着这片废墟,守着这些……”
她的目光扫过那五百多枚幽蓝的魔方,声音里压抑着剧痛,“……守着这点念想!而你,张恒!你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带着一个新的舰娘?然后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告诉我,这六年,你在哪里?为什么消失?为什么……活着却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