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冬集比往年热闹。
镇上的冬集格外热闹。据说是北方大商队在兽人领采购完后回南方，准备在赫尔蒙特搭乘魔导列车，顺道在镇上歇脚补给。他们带来了罕见的香料、干果、彩布，还有一些异域风情的物品。整条街道被摊贩和行人塞得水泄不通，吆喝声、笑声、雪靴踩雪声交织成一幅动人的冬日图景。
诺维被香料呛得咳了两声，米迦勒拍着他的背笑：“你这鼻子也太娇气了。”
“这布料好漂亮！”洛尔希盯着摊位上金红交织的丝带，眼里冒着光。
米迦勒则站在糖果摊前，和小贩讨价还价：“多给点，不然我去你对面那家了啊！”
诺维慢悠悠跟在两人后头，目光游离地扫过四周。他不是第一次参加冬集，却第一次觉得街道似乎变得陌生了。也许是因为，他将成为“哥哥”，这让他对一切都敏感起来。
街道上，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的魔导光球悬浮在绳索之间，一闪一闪仿佛星辰垂落。风雪未歇，却被热浪冲散了寒意——每隔几步就有一个暖风魔导炉散发出可调节的恒温气流，围在炉边的行人脸上都泛着红润。
有摊贩将“浮跃石”镶入厚毯底部，小孩子花一铜便能乘着短暂漂浮的飞毯离地一米高，在空中小小地“飞”一圈。米迦勒兴奋得眼都直了，嚷着要试：“快看快看，诺维，那孩子飞得比我跳得还高！”
“又不是你在飞。”诺维无语，却还是被他拉了过去。他看着那孩子尖叫着在空中旋转，斗篷翻飞，忍不住轻轻皱眉：如果妹妹长大了也喜欢这种乱飞乱跳的玩意儿……那得多吵啊。地球的云霄飞车，至少还有安全带。你这玩意儿万一侧翻了，是谁负责？光明神保险公司吗？
他们经过一个摊位，矮人商人正在调试一排毛绒耳罩，看上去普普通通，却在雪地上泛出淡蓝光晕。他一边把魔导晶片插入耳罩侧边，一边吆喝：
“来试试音梦环！能放五十首曲子，魔力充满能听整整三天！不跳音不扰邻，睡觉戴着都成！”
洛尔希忍不住戴上一副，片刻后眼睛亮起来：“是〈雪鹿的晨歌〉！我在教堂听过的那首！”
商人得意地咧嘴：“正版转录，收音石直接录的教团晨礼，带音纹水印的。”
米迦勒也凑过来：“还能换歌吗？”
“当然。晶片上按一下，换一首。”商人演示了一遍，“不识字的孩子也能听。”
诺维站在一旁看着，没说话。这不就是地球的头戴式MP3吗。
再往前，是药剂师的摊位，一排排水晶瓶映着雪光。最吸睛的就是那瓶漆黑如墨的“耐饥丹”，据说只需一粒，就能五天不饿。“旅人、猎人、备战储备首选！”摊主拍着胸口大声吆喝，“吃过它，打三场魔兽都不用吃晚饭！”
“真的假的啊？”洛尔希狐疑地盯着瓶子。
“有副作用。”诺维插话，“药效过去后三天舌头都没味觉。”
“你吃过？”
“没，但我爹试过，说打完仗回来连吃三只烤鸡都觉得没味。”
她“哦”了一声，表示半信半疑，又转头被另一个摊子的“迷你室温调节器”吸引过去——那是一个镶嵌着蓝绿水晶的小盒子，只需输入设定温度，便可释放与之匹配的火或冰属性魔力，维持周围空间恒定。旁边的展示板上标着“适合婴儿房、魔药储藏、贵族浴间”。
洛尔希又被一旁的香料摊吸引住，摊主摆出一排水晶瓶，里面封着颜色各异的粉末：“这是‘夜精灵花’晒干后的粉，能驱蚊；这个是火岩椒末，一点点就能把整锅肉汤变成能让你舌头起舞的奇迹。”她小心凑近闻了一下，结果直接被呛得退后三步，直打喷嚏：“这味道能毒死人吧！”
诺维却没有靠近摊子。他站在人群边上，看着一块“祈愿石板”，那是供路人刻字的魔导纪念物，一块块石板以星图为图样，输入魔力就能在上面写下心愿，点亮一颗“愿星”，留在板上直到春融。他走过去，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指，在石面上刻下了一句话：
「愿她平安出生。」
一道淡金色的小光点浮起，在星图边缘悄然亮起。他退后一步，没告诉米迦勒和洛尔希，只是低头，揉了揉鼻尖。
他突然觉得，肩膀有点沉。
不是那种被压住的那种沉，而是……就像有什么东西悄悄落下，挂在他背上，很轻，又很真实。
那可能就是——责任的重量吧。
圣火历1988年2月28日，夜雪初霁。
伊莲娜已经足月，近两日她总说腰酸背痛，肚子像块石头似的紧绷，连米迦勒都忍不住嘀咕：“是不是快生了？”
诺维虽然装出一副老成样，心里却天天琢磨着“预产期”到底还有几天。可他上一世他成长于福利院，根本没见过这种阵仗，自然也没经验。结果没想到，那天夜里，真的来了。
他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屋外风雪未歇，火盆中还跳着零星余焰。母亲的喘息已显得紊乱，父亲披衣起身点灯，低声吩咐：“诺维，快去医馆叫产婆，再去侯爵府，让他们派个女仆来帮忙。”
昏昏沉沉的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明白今夜，将会有一个新的生命降生。
“怎么还不出来？” 他压低嗓音自语，抬眼望向窗外明澈的月盘。今夜正值满月，银辉如水，远处牧场传来马儿轻轻的喷气与偶尔的嘶鸣，整座庄园仿佛披上一层静穆的薄纱，被无形的期待悄悄笼罩。
“你干着急也没用。” 洛尔希不知何时跑来，手上还拿着厨房里偷出来的蜜梨干，撇着嘴说。
“那你说我该干嘛？”
“当然是祈祷啦，像神父那样。”
“我又不是神官。”
“你也不是护卫，”她踢了他一下，“还不是整天玩剑？”
诺维懒得理她，扭头看向卧室。
两人沉默下来，父亲马赫从屋里走出，脸上沾着汗，神情复杂。他朝诺维点点头：
你们两个进来吧。
只见母亲躺在床上，下半身被帘子挡住，神情痛苦得喘息着。她的额头被汗水浸湿，面容却坚毅而温柔。诺维走上前，用自己的小手抓住她的手，低声说：“妈妈……我在这儿。”
她缓缓睁眼，看着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话，却只握紧了他的手。
洛尔希则是一眼恐惧，紧紧地握住诺维的另一只手，脸色苍白，不敢再看床上的情景。
突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啼哭划破屋内寂静。那哭声尖细，带着刚出生的混沌与挣扎。诺维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却被父亲轻轻拦住。他回头看去，马赫只是默默点头，眼底藏着一丝欣慰。
产婆从帘后探出头，满脸汗珠却带着笑：“是个女孩。”
女仆抱着裹好襁褓的婴儿走出，轻轻放进伊莲娜怀中。她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却露出温柔的笑容，拨开襁褓一角。那团粉色的小生命蜷缩着，鼻翼微动，似乎还不适应空气。
诺维走上前，动作小心得像怕惊扰了空气。他低头看着妹妹——小小的脸皱皱的，手指在襁褓中动了动。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那细小的手指，竟被她紧紧勾住。他愣了一下，心底涌起一股暖意。
“诺维，她叫露奈尔。”母亲轻声说。
他抬头看向母亲，又低头看向妹妹，突然明白，家不再只是避风的港湾，而是需要他守护的地方。
天亮了，雪渐停了。
马赫在屋外清理血水，诺维帮着倒水、擦地，一如往常。但他时不时往房间方向瞥一眼，仿佛那扇门后，是整个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伊莲娜靠在床边轻轻哼唱，怀里的小小人儿在她胸前发出咕哝。诺维站在门口，忽然觉得，世界安静下来也挺好。
他想，这就是“家”的声音。——
“以后你就只会陪你妹妹玩了吧。”
第二天，洛尔希叉着腰站在他面前，语气古怪。
诺维看她一眼，慢悠悠地道：“你不是自称我姐吗？那我妹妹……不也是你妹妹？”
洛尔希一时语塞，脸颊刷地一下红了，耳根都泛了粉。
米迦勒在一旁笑得倒在雪地里：“你们这一家人，还真是一家人。”
三人的笑声飘荡在雪后的街巷。阳光透过云缝，照在屋檐与石板路之间的积雪上，折射出点点金光。
风，从南方吹来，轻轻扬起洛丹希尔镇的一角雪帘。
一切，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