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学堂重新开课。
神父艾斯贝尔带着几位助手主持讲授。
而那天的“新生”则如石子落入湖面—— “……从今日起,新同学卡莉丝将与大家一同学习。”
神父的声音如常温和,但全场的气氛明显一滞。
卡莉丝站在教堂讲坛一侧,神情冷淡,斗篷未脱,只露出银白发尖与冰冷眼神。
“这不是……那个传闻中的……”
“听说她能变成狼。”
“她是异教徒吧?”
窃窃私语在教堂里扩散开来。
诺维张口就要说什么,被米迦勒一把按住。
神父并未发怒,只是叹息:“孩子们,光明神教导我们要以慈爱之心看待每一个生命。所以啊……她和你们一样,也是在学习、成长的孩子。迷茫不是罪,我们要做的,是用光与仁慈引导他们。”
这番话说得平和,但角落几个贵族少年面色愈发难看。
而卡莉丝自始至终未曾回应,只是自顾走到教室后方坐下,与其他人保持着明显距离。
诺维看着她,“不知为何,看到她孤零零地坐着,总有种怪怪的感觉,像一头独狼。”
—— 午餐时,诺维、洛尔希、米迦勒三人在教堂后的花园里用餐。 花园正午的阳光温柔洒落,风吹动教堂后方的藤棚,藤蔓沙沙作响。但某处的气氛,却冷得像结霜。
米迦勒挠了挠头,带着几分揶揄地问:““喂,诺维,你今天上午怎么眼神都黏在那个新来的兽耳姑娘身上?该不会……有意思了吧?”
诺维慌了下神色,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觉得她很不一样——像.....像一头落单的独狼。”
“……你真觉得她只是‘不一样’?”她语气很轻,像在问,又像在提醒,“别忘了,她是兽人。”
米迦勒察觉气氛微妙,咳嗽两下,赶紧打圆场:“好啦好啦,别吓他了,午饭凉了,快吃吧。”
卡莉丝独自坐在角落石椅上,低头吃着简单的干粮,神情沉静如雪。几个穿着贵族外袍的少年围了过来,嘴角带着故作轻松的笑意,语气却一如既往的优越。
“听说你们兽人是靠嗅觉找食物的,”为首的高个少年晃着手中餐盒,嗤笑一声,“那吃饭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狼一样挑食啊?”
“还有啊,”另一个矮些的凑上前,眼中带着戏谑与恶意,“你那耳朵和尾巴……借我摸摸呗?我还没见过这种长在活人身上的装饰品。”
他们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四下安静的花园中却格外刺耳。
卡莉丝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只是缓缓收紧了手中面包的包装纸,骨节微微发白。
远处,诺维、洛尔希和米迦勒正低头用餐,诺维听见了。他抬起头,看见卡莉丝那微颤的肩膀。
“……大英雄你不去管管?” 洛尔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语气里带着一点打趣的笑意,“你家独狼被人欺负了哎。”
诺维没回她,只是咬了咬唇角。不是不想,而是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开口——是以人类?以朋友?还是,只是一个看见不平的路人?
卡莉丝依旧沉默,肩膀轻轻颤动,拳头早已握得死紧。冰晶在她脚边悄然凝结,如同悄无声息的雪霜蔓延,一丝寒意在她周身浮现,指节微微发白,连空气都开始凝滞。
“哎哟,还是冰属性的啊?” 其中一人怪叫一声,“这下可怕喽,我们要被冻成冰棍啦!” “冷脸一张,真是连笑都不懂,果然是野兽。” 他们笑得更大声了,完全不把她的怒意放在眼里。
“喂,住手。”
一道冷静却不容忽视的声音突然响起。几个男孩一愣,转头看去——是诺维。
“又是你?”其中一人皱眉,“你是不是整天吃饱了撑的?哪儿都有你事?怎么,连异教徒你也要护着了?”
诺维站得笔直,眼神沉着:“神父说了,他们只是迷途的人,不是敌人。”
他迈前一步,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再说了,现在她是我们的同学。你就这么欺负同学?如果她是精灵,你是不是也想摸她的耳朵?”
这句话让气氛顿时凝固。几个少年神色一变,脸上的笑意僵住。精灵?那可不是能随便调笑的对象。
“啧,算你厉害。”有人冷哼一声,扯了扯同伴袖子,“走吧,别在神学院惹麻烦。”
他们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卡莉丝站在原地,冰晶在她脚边缓缓消散。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只有那双肩膀,仍僵直着如战斗未解。
诺维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他们太过分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不可察地抬起下巴,像是在极力维持某种尊严,也仿佛在默默记住了他站出来的姿态。
晚上,诺维借口出去走走,独自穿过镇南的集市。黄昏的风拂过摊贩的幌布,香料与烤肉的味道在空气中混成一团。他漫无目的地晃着,不知为何脚步却总是往湖那边偏。
路过一处卖甘果的小摊,他听到身后两个中年人低声交谈:
“听说镇西那边真住进了兽人,还是狼族的。”
“啊?那也没办法……现在又不打仗,只要别闹事,住哪儿不都一样。”
“也是,前线的事离我们太远了。再说了,人家也要活命不是?”
他们语气平淡,甚至带点疲倦。没有憎恨,也谈不上怜悯,就像在说一桩与己无关的旧闻。
这一瞬,平民语气中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崇高的同情,仅仅是一种“只要她别惹麻烦”的中立。
和教堂里那种“要用光明感化异教徒”的氛围截然不同。
那不是教义,而是生活。
诺维怔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那两人,却发现他们早已换了话题,开始谈家里今年的税银。他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心中却多了一种说不清的味道。
晚上吃饭时,诺维低头扒着饭,半晌突然问了一句:“爸……你以前在边境,见过很多兽人吧?”
马赫嗯了一声,没有多问:“怎么,你见到新搬来的兽人了?”
“……他们真的都很野蛮吗?”
男人放下了筷子,神情未变:“他们跟我们一样,也会笑、也会哭。只是信的神不一样,讲的传说不一样。”
“那就该被赶出去?”
“你在问我的看法,还是教会的看法?”
诺维抿唇没回答。
马赫沉声道:“边境那几年我见过的兽人不少。也有会讲理的,也有嗜好烧杀抢掠的。他们的世界不是白就是黑,敌我分明。但这也怪不了他们,他们的信仰……就是这么教的。”
“所以你讨厌他们?”
“……谈不上讨厌。但我不会轻信他们。也不希望让你靠近太深。”
“我不信神,”他说,“但我知道什么是人。人是会害怕的。只要害怕,就会找一个词把别人贴上──野兽也好,异教徒也好。”
“我见过的兽人,比很多贵族都要像人。”
夜深了,诺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脑中回响着白天神父的讲道、同学们的私语、市集上的闲谈……还有卡莉丝那句:
“你们人类,从来不是为了‘认识’才靠近我们。”
——她不信人类,他能理解。可如果连他都放弃靠近,那她就真的成了孤狼。
“……我该怎么帮她呢?” 他轻声问自己,眼神却渐渐变得清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