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教堂后的石径上泛着些许湿意。
魔法课程结束，孩子们成群结队走出教室，准备前往魔导水管区清洗手部与器具。
卡莉丝一如既往地落在队伍末尾，斗篷帽沿遮着半张脸，脚步却极稳。她从不与人同行，也从不在人声中停留。
但今天，有人在等她。
路旁，几名贵族少年倚在围栏边，神情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那就是那个狼崽子？”
“哈，看起来也没多凶嘛。”
“别小瞧她，听说她是冰属性。上次好像差点冻住石砖。”
“冰？那挺合适的。”其中一人轻笑，“她那张脸，看着就跟冻出来的似的。”
少年们压低声音，眼神却毫不掩饰。即使他们的音量控制得巧妙，卡莉丝那对藏在兜帽下的耳朵也不会错过这些。
她没理会，绕过他们，走向那条镶嵌着教会制魔导水管的台阶。
那是一根斜插在石墙中的魔导管道，银色金属上刻有细密流纹，末端接着一圈花瓣状魔法阵。只需注入微量魔力，便能启动水流。
卡莉丝掌心贴上感应盘，一缕浅蓝光纹流动，水流自银色花瓣管口缓缓涌出。
她弯腰洗净手心残留的粉尘与符灰，神色平静得仿佛未察觉身后数道目光。
“这不是我们洛丹希尔的新宠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这平静的一刻。
下一瞬，一道突兀刺耳的“嗷呜”狼嚎从背后响起。
罗曼笑着收回手中那块锈银束音符，“你们听，像不像某条野狗？哦不，狼族嘛，当然不是狗，是野狼。”罗曼话音拖长，像在授课一般摇头晃脑，“但狼也是犬科，对吧？这应该不算错。”
几个站在附近的贵族孩子掩嘴憋笑不止。
只见卡莉丝缓缓站直身体，没有回头，却悄然握紧了拳头。
她的掌心渗出点点寒意，沿手指向下蔓延，脚边的石砖泛起一圈轻霜。束音符毫无征兆地被一股冰气冻结，声音嘎然而止。
“喂，别太认真啊。”罗曼往后退了半步，强作镇定地笑着，“我们是考虑到语言有区别就想和你友好交流一下。”
另一少年贴过来，眯眼笑道：“不过说真的，你爹真是被砍死的土匪？”
“听说你们兽人就是靠嗅觉分食物的，那吃饭是不是也靠闻的？”
“尾巴借我看看呗，活的我还真没摸过。”
卡莉丝依旧没有说话，但她那本就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的指尖结出细薄冰霜，沿着衣袖外缘凝结出一道淡蓝色的霜纹。寒雾从脚边悄然爬出，在阳光下几不可见，却让周围几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她没有转身，也没有吼叫，只是静静站着，任由背后那些声音落在耳中。
有人试图把她从“学生”变回“异类”。
她听得太多了。
“话说，诺维不是还替她说过话吗？”一个人故作困惑地说，“说什么‘我们是同学’？这说得可真亲。”
“你说他是不是看上她了？也不是不可能。”另一个笑起来，“要真喜欢……干脆让她搬他家去得了。”
“一个平民，配个狼崽子，也挺合拍的。”
话语逐渐变得下流，故意压低却不避耳目。
卡莉丝没有动，但她掌心的寒意已悄然凝成晶片，一道极细微的裂纹蜿蜒于地面，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开来。
罗曼把被冻住的束音符仍在地上踩碎，然后又拿出一张新的，说道：“下次可不会只让你听声音。”
远处的阶梯上，诺维站在石柱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他很早就洗完了手，准备去找米迦勒，却在拐角听见了这些。
他不是没想过走上前去——
“所以你就这样站着？”心底有声音在问他，“你知道那不对，却选择不动。”
“你家独狼被人欺负了，大英雄你不去管管？”洛尔希半开玩笑的话再次浮现心头。
诺维的指节轻轻收紧，像是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石阶尽头的冷风仍未散去。 诺维追出教堂时，卡莉丝的身影正独自穿过小径，朝着湖畔方向走去。
“等、等一下！”他快步追上，气还未喘匀，语气却带着些急切，“我……我刚才本来想拦住他们的……”
卡莉丝脚步不停，只是冷冷地回了句：“可你没说话。”
诺维一时语塞，脸上浮现几分难堪。
“我不是……不是觉得他们做得对，”他低声道，“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帮到你。”
少女终于停下，侧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里没有责备，只有沉静如湖水般的疏离。
“我不需要你说。”她淡淡地道，“也不想欠你什么。”
话音落下，她再次转身，步入暮色。 而诺维站在原地，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他下意识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卡莉丝离开后，神学院后方的石阶角落，仍有几名平民出身的学生坐在那里，小声咀嚼着干粮，视线却不时朝广场那边投去。
──“她一个人都敢对上罗曼，真厉害啊……”一个男孩低声说着，语气里掺着敬佩与不安。
──“嘘，别说太大声，会惹祸的。”另一个稍年长的孩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可他说得也太难听了，那种魔导符不是很贵的吗？”坐在最边上的小女孩咬着面包，声音压得更低，“那明明是专门用来嘲笑她的……”
──“听说她家人死在战乱里，是投靠来的。她这么孤僻，不是想当怪人……只是怕吧。”
沉默短暂落下，旋即又被一声叹息打破。
──“被罗曼那种人盯上，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了。”有人低声感慨。
──“就是说啊。”另一个附和，“仗着自己父亲是赫尔蒙特家的掌玺大臣，还有个伯爵头衔，就肆意妄为。”
──“光明神迟早要收拾他。”有个男孩悄悄念叨了一句，像是为自己壮胆。
──“嘘──你可别乱说，万一传到他耳朵里你就惨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吓得立刻回头张望。
他们不是不明白卡莉丝的孤独，也不是全然认同贵族的做法，只是──在这样的秩序里，连为她说句话都成了奢侈的勇气。
那层无形的隔阂，不止挡在他们与卡莉丝之间，也隔断了他们对“不公”的出手。
湖边的风裹着水汽，吹得人骨头发寒。卡莉丝快步拐入杂草巷，四顾无人。握着水瓶的手骤然发力，咔嚓一声，冰与玻璃一同碎裂。碎片落地，像雨打在冻土。她却只是弯腰，把刺进指尖的冰屑一点点抠出。
卡莉丝推开仓屋的木门，门轴吱呀一响，惊动了内间的母亲。
“回来啦？”母亲放下手中缝补的衣物，眉眼里依旧带着习惯性的温柔笑意。
还未走近，卡莉丝已扑进她怀里，力道之猛，仿佛再慢半步便再也撑不住。
“他们说我像狗……还想摸尾巴……还在我背后学狗叫……”
她的声音颤抖，像压着冰层的河流终于决堤，裂开一道缝，苦涩与羞辱的水一股脑涌了出来。
母亲一怔，随即收紧了双臂，轻轻拍着她的背，语声低柔：“别和那群人类计较……妈妈对不起你，若不是我……怎会让你受这般委屈。”
卡莉丝紧紧抱着她，泪水濡湿了衣襟，牙齿死死咬着唇瓣，却怎么也止不住胸腔的颤栗。
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站在众人目光里咬牙不退的“冰霜狼崽”，只是一个被世界误解、在母亲怀中痛哭的孩子。
沃克家
那天晚饭时，诺维一直没怎么说话。
“在前世，我至少还能拿手机报警喊警察来；在这里，我却连一句声响都挤不出来。也没人能帮我，没人能帮她。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连看到被霸凌被欺凌都没办法解救的普通人。”
伊莲娜察觉了，给他多夹了一块肉：“今天没跟洛尔希她们一起玩吗？”
“……没有。”他低头咬了口面包，嚼得很慢。
“是不是在教堂发生什么事了？”
“嗯……没什么，就是有点不开心。”
“是被训话了？还是……”伊莲娜放下匙子，看着他。
诺维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不太公平。”
“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伊莲娜语气平静，仿佛早已看透，“但你得先想清楚，自己想改变的……到底是哪一部分。”
马赫则只是淡淡道：“有些事，顺着你的心去做也未尝不可。但别让情绪牵着走。要学会——保持冷静。”
诺维没有立刻回应，只低头点了点头，指节无声地收紧，像在将那句话一点点压进骨血里。
那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火光摇曳，他脑中却始终浮现出那个倔强地站在水管前的身影。
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却像是比所有人都还要响亮地喊着——“别靠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