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祷已毕，教堂钟声缓缓敲响，悠远而平和，像是要洗净昨日留下的余震。
神学院内，一切仿佛恢复了常态。
阳光从高窗斜照进讲堂，落在石柱与圣像之间，带来些许温暖的错觉。神父艾斯贝尔端坐讲台前，讲授着《光明圣典》中的节律章节，语调一如既往地温柔缓慢，像春雪覆地，不惊不扰。
孩子们安静地伏在长桌后，有的认真记录，有的心神游离。
诺维坐在第三排靠右的位置，手中抄写动作不慢，眼神却几次游离。
身旁的米迦勒凑近了一点，低声说：“你听说了吗？昨天罗曼和她……就是那个狼耳的家伙，起冲突了。”
诺维点了点头：“我知道。”
米迦勒一怔：“你知道？你看到了？”
诺维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道：“他拿了束音符，当众取笑她。”
“哼，他啊，哪天被雷劈了都不奇怪。”米迦勒撇撇嘴，“说起来，昨天午课后你去哪了？我在教堂门口等了半天。”
诺维低头翻页：“……直接回去了。”
米迦勒狐疑地看着他，还欲再问，却被前排回头的助教瞪了一眼，只得作罢。
前排的洛尔希托着下巴，忽然回头瞥了诺维一眼，眸光复杂。
“你没事吧？”她轻声开口，音量恰好落在诺维耳边，“这两天你神色都怪怪的，自从那个狼耳的来了以后……你就像被欺负的人是你一样。”
诺维怔了怔，没有回应。他本该笑着敷衍过去，却忽然发现自己竟说不出那种“我才没事”之类的台词。
讲堂内重新安静，只余艾斯贝尔的诵念声与笔尖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
阳光移动，洒在诺维的半边肩膀。他眼前的字迹仿佛浮沉不定，脑海里却仍残留着昨日那一幕：她背对众人，身形挺拔，寒气悄然自脚边爬出的样子。
“像一头狼，”他在心里默念，“孤独、警觉……却依然不愿低头。”
教堂钟声响过两次，放学时间如常来临。
神学院后方的石阶小径通向那片供学生清洗与整理用具的后庭——但此刻，那里格外安静。孩子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唯有卡莉丝，仍如往常一般独自前行。
她步伐不快，灰旧斗篷随风晃动，冰蓝色的瞳孔半遮于帽檐阴影之下，像是在有意掩饰一切情绪。
魔导水管区前，石栏边几道身影早已等候多时。罗曼站在正中，肩微扬，神情悠闲，像是散步途中偶遇熟人般随意。
“哟，这不是我们的同学吗？”他笑着开口，声音不大，却在空旷庭院中格外刺耳。
卡莉丝没应声，只是沉默地走过他身旁，打算像之前一样无视离开。
可罗曼这次没有放她过去。
“怎么不说话了？”他轻轻侧身，拦住她的去路，眼角带着一丝明显的挑衅，“怕我们真摸你尾巴？”
他身边几个贵族少年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声。
“听说你是冰属性的，冷冰冰的，要不要来给我感受一下温度？”
卡莉丝猛然抬头，目光如冰刃般横扫过去，面无表情，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她没有回应，只是将手中布巾缓缓攥紧，薄薄的霜气在指缝间浮现。
“我说错了吗？”罗曼似笑非笑地挑眉，“不就是个没爹没妈的狼崽子，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贵族小姐了？”
空气似乎在那一瞬冻结。
下一秒——
“咔啦——”
细碎的寒晶声响起。
卡莉丝不再隐忍，手中冰纹浮现，一道寒雾在脚边绽开，接着整个人骤然前冲，斗篷掀起，如一头暴起的冰狼，利爪挥向那张熟悉的嘴脸。
“——喂！你疯了？！”
罗曼本能后仰闪避，但仍被爪痕扫中脸侧，鲜血当即涌出。
旁边一名跟班反应过来，怒吼着冲上来要拉开她，结果手臂刚碰到卡莉丝衣袖，便被一股骤然窜出的冰霜震得连连后退。
“你还敢打人？！”
“反了你了！”
三名少年一拥而上，推搡、拽斗篷、挥拳夹杂在一团。卡莉丝怒声低吼，身上冰晶浮动，每一次甩臂都带起寒意和挣脱的力道，甚至有几次拳脚接实，对方也吃了苦头。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围观的学生惊叫退避，甚至有人去叫老师。
罗曼被打得满脸血痕，怒吼着挥拳，却根本招架不住——他从未与真正的“战斗种族”正面对峙过，这一刻才明白，对方哪怕再年幼，终究不是养在宅邸里的观赏物。
脚步声响起，更多人闻声而来，惊疑不定地驻足远望。
但就在这混乱之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
“……住手。”
是诺维。他不知何时赶到，正从小径尽头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压抑至极的怒意。
“你们够了。”他站定，眼神冷冽地扫过罗曼一行，“现在都停下。”
没人回应。
罗曼仿佛找到了出气口，怒斥道：“诺维？你还敢来？这是你同伙动手！你最好别管，不然……”
“我让你们停手。”诺维低声重复，下一刻已踏前一步，脚下魔力浮动。
──魔步。
身体如箭矢般冲至罗曼面前，藤蔓魔纹骤然浮现，地面破土而出，几根翠绿藤条猛地缠绕住罗曼与他左右两名跟班的脚腕，将他们牢牢束缚在原地。
一记拳头已重重砸在罗曼脸上。
“──我说了，停下！听到没有！”
第二拳接踵而至，直接打得罗曼嘴角崩血，惊恐万分。
这一刻，诺维眼中没有犹豫。他没有使用任何魔法，但拳拳实打，全是愤怒的回音。
那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那个总在风口中默默站着、从不张口求援的狼族少女。
远处，一道身影快步靠近，是神父的助手。周围观望的人群也开始骚动。
“诺维，住手！”米迦勒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焦急而愤怒，“别打了！你疯了吗？他们是贵族啊！”
诺维收住动作，深呼吸一口，冷冷看向罗曼：“记住了。这是你们先动手的。”
罗曼脸肿得发紫，嘴唇颤抖，勉强吐出一句：“你要护着她……就别后悔。”
诺维没再理他，转身走开。
藤蔓松开，少年们跌坐在地，面色苍白，狼狈不堪。
卡莉丝站立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寒意未散，额发散乱如战后凛风中竖立的野草。
她的指尖依然凝结着未尽的冰晶——这一刻，她毫不掩饰地释放着警告。
──这场小小的暴风，终于被骤然打断。
神学院西侧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住手！” 一名祭司快步赶来，见到混乱的场面眉头紧锁。
“这是怎么回事？”他声音严厉，却并未第一时间呵斥谁，只是试图控场，将围观学生驱散。
罗曼捂着鼻子，踉跄后退几步，目光里满是震惊与愤怒。他平生第一次挨打，偏偏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
“你等着。你要为这事负责的。”他低声威胁，带着血丝的唇角微微颤抖，“你要护着她，就别后悔。”
诺维没说话，只回望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却比怒吼更具杀伤力。
祭司助教皱眉望了他们一眼，却终究没有多说。他当然明白，这是贵族之间的纷争，自己若轻举妄动，只怕也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他只冷冷吐出一句：“去祈祷堂各自反省，今日课后禁出。”
诺维抿唇，没争辩，低头应了一声。
卡莉丝站在远处，衣角还残留着未散的寒气。
她冷冷地瞥了诺维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诺维本欲追上，却在脚步刚动的一瞬，止住了身形。
她的背影在暮光中愈行愈远，始终没有回头。
“你麻烦大了。”米迦勒的语气仍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我早说了不要动手……你偏不听。”
洛尔希抱臂站在一旁，语调冷冷：“你该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扛起整个贵族阶层的傲慢吧？别做梦了，诺维。”
诺维没有回应。他只是站在原地，轻轻吐出一口气，喉结微动，像是在把什么压进心底。
米迦勒皱眉望着他，迟疑道：“……你到底图什么？”
风吹过神学院的庭院，夜将至，空气中多了一丝难以言明的压抑与躁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