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风波告一段落了，没有人想到诺维居然可以全身而退。
侯爵看似各打了五十板，做到了公平对待，但对于身份悬殊的诺维和罗曼来说，“公平”就意味着偏袒，是对诺维的偏袒。
侯爵那句“他的名字是我赐予的，你质疑他就是在质疑我”，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这话一出，整个北境贵族圈都炸了。
——什么意思？
这不是明摆着护着他吗？
甚至有人在悄悄猜了——难不成这个平民小子，会成为未来的北境之主？
于是开始有人悄悄打听这孩子的来历——从小就在侯爵府里长大，和洛尔希出入成双，两人感情深厚。
有点眼力见的家族马上调整策略：有孩子在神学院的，立刻嘱咐他们去跟诺维套近乎，哪怕只是打个招呼也好；
没孩子的，就想办法和马赫·沃克搭上线——谁让那是诺维“父亲”呢。
而神学院的学生们，也渐渐看懂了风向。
平民学生把诺维当英雄，说他是第一个替他们出头的；
贵族学生那边，态度就复杂多了。
有人开始刻意对他客气起来，也有人还是心里不服，但谁都不敢再当面找茬。
毕竟，要真是未来的北境继承人，谁也不想提前给自己树个敌人。
但传闻再盛，也传不进教堂最深处那间藏书室。
那里寂静、潮湿，墨香混着旧纸灰扑面而来。长案上摊着厚重的羊皮律典，诺维的指节已写得发红，却仍不敢懈怠。
“斗殴者虽有其因，然以己怒妨他序者，亦当受罚。”他一字一顿地抄着，不知第几遍了。
神父脚步声在石板上回响，走到案前，看了一眼那一页未干的墨字。
他没说话，只在一旁放下一小袋干麦饼，又添了壶温水。
诺维低声道谢，目光却没离开卷轴。
艾斯贝尔神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声道：“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比写几遍更重要。”
诺维点了点头，眼神没波澜，但笔下却落慢了些。
他知道，这份处罚远没有别人想象中轻。
抄写律典本身倒没什么苦，可真正沉重的，是在这些句子面前直面自己：
──你是否只是任性？
──你是否擅自夺走了别人的决定权？
──你是否，真的拯救了她？
他的指尖停在字上，好一会儿没动。
黄昏的光斜斜落进窗棂。
诺维的字迹越写越浮躁，眼圈也泛着青。
门“吱呀”一声响，他没抬头。
“你打算一直待在这？”
是洛尔希。她倚着门框，目光在桌上的书页与他手肘扫过，语气不太耐烦。
“你这样抄，神父都得换人誊。”
身后是米迦勒的声音，轻快些，“我们下午没课，带你去湖边转转。”
“我……”
“别说你不想去。”洛尔希直接夺走他手中的笔，“闷在这儿迟早疯。”
米迦勒把纸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有吃的，刚烤的麦饼。”
诺维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
三人一同走出学院，夕阳洒落在静谧街道。走不多远，诺维皱了下眉，低声问：“……你们真的是专程来叫我？”
“当然。”米迦勒理所当然地笑着。
然而，就在他们拐过街角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迎面走来。
是卡莉丝。
她披着单薄的袍子，背着布包，神情冷静，像没料到会撞见他们，但也并不回避。
诺维一愣：“……她怎么在这？”
“谁知道。”米迦勒摊手，“也许路过？”
他抬手喊道：“卡莉丝，要一起去湖边玩吗？”
卡莉丝停住脚步。
卡莉丝脚步一顿，站在斜阳之下，半边脸隐入金影之中，神情波澜不惊，
没有立刻回应。
诺维怔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洛尔希已迅速扭过头，手肘狠狠往米迦勒腰上顶了一下，压低声音怒道：“你喊她做什么？”
“哎哟……”他吃痛低叫，仍笑得无辜，“不就是出来散心，人多点热闹。”
“热闹？”洛尔希冷笑，“她是你朋友？”
“当然不是。”米迦勒眼珠一转，“可诺维想她呀。对吧？”
说完还冲诺维挤了挤眼，一副“我都替你说了”的得意模样。
诺维整个人僵住，张了张嘴，艰难挤出一句：“……不是。”
“不是？”米迦勒摆出“我懂了”的表情，“那你脸红什么？”
“我没有。”
“你有。”
“你闭嘴。”
洛尔希看不过去，冷冷补了一句：“别理他，他脑子不太好。”
卡莉丝没动，视线扫过三人，最后落在诺维脸上。
“你们要去哪？”
声音平静，不远不近。
“……湖边，散散步。”
“可以的话，我也一起。”
这句话令洛尔希愣住。
她似乎没料到对方会主动开口，一时不知是该冷着脸，还是该扭头走人。
米迦勒反应最快，笑着说：“太好了，四人行。”
他拍了拍诺维的背：“兄弟，这事我是不是给你办成了？”
诺维没应声，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支气氛微妙的小队，就这么临时成形。
洛尔希走在最前，步子略显赌气；
卡莉丝落在最后，与他们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诺维走在中间，前顾后盼，心事重重；
米迦勒则像个观光客，一边啃着点心一边哼着小调。
湖畔的风正好，但这段路注定不轻松。
天边的金辉尚未褪尽，街角忽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咦，诺维？”
艾斯贝尔神父提着袍角跑来，手里抱着卷轴和一枚旧铜符。
他本是要回学院，见四人正好凑在一起，眼神里多了点意味不明的惊讶。
“你们四个，怎么正好在一起？”
米迦勒笑着答：“出来散心。诺维快把律典抄成经诗了，我们看不下去。”
神父微微点头，目光滑过洛尔希，在卡莉丝身上顿了顿。
卡莉丝站在最外，神情未变，却悄然往后退了半步。
神父点点头，从怀中取出卷轴和铜符，递给诺维。
“本打算明早让你们到事务堂报到，但既然都在，就现在说吧。”
“后山遗迹这两天出现了一点动静，符文反应很微弱，但在记录上属于‘初阶灵感震荡’。简单来说，可能有还没彻底失效的旧魔法阵在作祟。”
洛尔希眼神一动：“……所以是清理任务？”
“不是清理，是调查。”神父缓缓展开卷轴，露出一段粗略描图，“事务堂希望派学生前往确认现场状况——原先我选的是你们三人，不过……”
他看向卡莉丝。
卡莉丝低声道：“我可以协助。”
“很好。”神父点头，“那就由你们四个组成临时小队，明日出发，预计一日内完成。”
他把铜符交到诺维手中，“记录权限写在里面了，接近符文节点时将它贴近表面，能自动生成咏唱路径的图层记录。”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四人，语气不急不缓：“**记住——不要随便触碰结构，也不要试图修复或破坏。**这些遗迹中的魔法阵，很多看起来像废弃了，其实还残留着魔力回路。一旦激活，就可能引发反噬。”
“这不是战斗任务，是协作任务。”
他重复一遍，眼神落在洛尔希与卡莉丝身上，“重点不在谁带头，而是你们能不能一起完成。”
神父离去后，空气一时凝滞。
四人谁都未先开口。
几秒后，米迦勒耸耸肩：“这叫天意。”
洛尔希冷哼：“等着写报告吧你。”
“别这么凶嘛。”他转头看向诺维，“你不是该开心点？心愿一次实现。”
诺维没有回答，只低头望着手中的铜符。
夕光洒落，符文浮现微光。
他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一种说不清的预感——
像是风暴之前，水面最轻微的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