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林间小道泛着潮湿的土气。
四人依照神父提供的路线前行。洛尔希走在最前，步伐急促得像在赌气，草叶在她裙摆边刷过，沙沙作响。
米迦勒跟在其后，嚼着干粮，嘴里还不忘和诺维说着话。不过后者明显没听进去，只偶尔敷衍地点头。
走了几步，诺维悄悄放慢了脚步，落到队尾。
卡莉丝察觉到背后脚步声靠近，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却没说什么。
她走得极有分寸，步幅平稳安静，腰背挺得笔直，像对这个世界保持着某种戒备而克制的平衡。
——诺维不知不觉地，盯着她的尾巴看了好一会。
那是一条银色的尾巴，在晨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柔顺却不显脆弱。随着她步伐轻轻摆动，像月下微风吹拂过的草叶，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节奏感。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却从未像现在这样——
如此近距离，又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那不是轻巧的装饰，而是存在本身的痕迹。
某种本能的紧绷感攀上脑后。
——我不能一直盯着人家的尾巴看吧？
他赶紧低头，装作在观察地上的路线痕迹。但余光还是控制不住地飘了过去。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走？”卡莉丝忽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
诺维一愣，差点撞上她的背影。
“我……殿后。以防万一。”
“防什么？”她侧过半张脸，语气平静，“我的听力比你们都敏锐。你是打算‘盯着我尾巴’来保护我们？”
“我……谁看你尾巴了……”
“你。”
“……”
前方传来洛尔希不耐烦的声音：“诺维！你掉队了！”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应了一声，几步赶了上去。身后传来卡莉丝轻飘飘的一句：
“……蠢人类。”
米迦勒朝他看了一眼，凑近小声道：“我不想多嘴，但你刚刚看人家尾巴的眼神，和我哥看烤乳猪差不多。”
“闭嘴。”
“哦？你是想吃吗？”
“我说了闭嘴！”
短暂沉寂。
洛尔希走得更快了些，似乎是在故意甩开后面几人。米迦勒吊在最后，一边嚼着干粮，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地形。
卡莉丝依旧沉默，只在穿过一片密林时轻轻顿了下，微微侧耳。
“有风。”
“本来就有风啊。”米迦勒嘀咕。
“不对。”诺维也抬头望向前方，“风向不对。”
他们所在的小路两侧是陡升的岩壁和稀疏林带，按理说风应从山口方向吹来。但此刻，一股夹着腐叶和铁锈味的湿气从前方迎面而至。
“有魔力波动。”洛尔希停下脚步，眉头微皱。
四人迅速集结成半弧形，洛尔希抽出短杖，诺维与米迦勒抽出短剑。
卡莉丝则召唤出冰魔法，在掌心凝成爪状锋芒。
林影深处，一阵低低的沙沙声逼近。
下一刻，一团形状扭曲的荆棘从右前方地表钻出，像被劣质魔法操控的藤蔓残体。它没有眼睛，却似能感知生命气息，猛地扑来。
“退！”
诺维低喝，反手召出一缕藤蔓，自腰侧跃出，将那团东西猛然牵扯开。
紧接着，洛尔希的火球精准轰击，将其焚烧殆尽。
“这不对。”卡莉丝蹲下观察焦痕，“不是普通魔植。”
“是被我们的魔力激活的。”诺维也蹲下查看，指尖划过焦黑的藤痕，“像是早期遗迹中的感应魔力圈。”
“你怎么看出来的？”洛尔希微微挑眉，语气不惊讶，却显然没预料到。
“跟父亲学过一点。”诺维没解释太多。
这时卡莉丝站在一旁，视线扫过焦痕，淡淡道：“……我也判断得出来。”
米迦勒咬着干粮，转头看她：“你还懂这个？”
卡莉丝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你不懂，不代表别人不懂。”
“喂喂，别冷暴力我啊。”米迦勒挠了挠头，“我也想参与讨论嘛。”
“那你先学会区分风向和魔力再说。”
“……”
气氛重新收束，四人继续前进，脚步不再松散。
诺维走在队伍中段，感受到周围的气氛比出发时沉稳了些。也许是刚才的实战令他们彼此信任多了一点。就像神父说的那样，这不是战斗，是协作。
任务才刚开始。即使意见不合，路也得一起走下去。
前方，遗迹轮廓已隐隐可见。石墙残破，藤蔓缠绕，残碑倾倒，微光符文在阴影深处忽明忽灭。
风停了。
太阳尚高，任务才刚开始。
遗迹入口处，半倒的石门像嵌入藤蔓中的古兽獠牙，默默守着沉眠千年的深渊。
洛尔希皱眉，低声咏唱着教会的标准祷文，短杖前端泛起柔光，却被石门符文拒绝，毫无响应。
“……封印式样被人改写过，打不开了。”她低声道。
诺维蹲下查看门上的符文残痕，指尖悄然聚起魔力，像是某种直觉牵引着他。
“让我试试。”他说得很轻，像是在和自己确认。
他贴上掌心，低声念出一句谁也听不懂的短语——像咒，不像祷。
下一刻，法阵亮起。藤蔓上的脉络浮现光芒，像星痕扩散，一声低响从石门深处传来。
“咔哒。”
石门震颤着缓缓开启，一条潮湿、长满苔藓的石阶通道在他们面前显露。
洛尔希怔了一瞬，目光落在门沿残存的光痕上：“你刚刚念的……不是教会的祷文。”
“不是。”诺维低声答，神情有些出神，“只是……好像自己知道要说什么。”
卡莉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米迦勒咬着干粮，撇撇嘴：“你刚才那一口气压得我都不敢打嗝了。”
诺维没理他，往门口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
四人依次踏入遗迹。
穿过狭长通道，众人来到一处空旷石厅。中央破损碑柱上，缠绕着干枯藤影，隐约浮现一道银白色的残影，若隐若现，漂浮在碑顶之上。
碑柱上的光影微微一震，像湖面泛起一圈不易察觉的波纹。
“……那是什么？”洛尔希低声问，声音克制。
“不是活体，不像残阵。”卡莉丝轻声回道，目光始终盯着那道银白的浮影，“可能是旧魔力留下的某种……印痕。”
米迦勒凑了两步，手还没碰到，就被诺维一把拉住。
“别动。”诺维压低声音。
他望着那道浮影，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不安感——既像诱惑，又像低语。他听不懂那东西在说什么，却又仿佛能明白它的情绪。
不是语言，是某种情感碎片。悲伤、等待、筛选。
碑影再次微光一闪，一段模糊的回声忽然浮现在他脑中：
「……久候多时。」
「若你尚有名字，请向这座庭院证明它的形状。」
诺维身体一震，心跳莫名加快。他不知道“持名之子”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这是谁留下的讯息——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朝碑面伸去。
“诺维！”洛尔希发现不对，刚想出声，却已来不及。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碑柱的那一刻，整座石厅猛地一震。
四面墙壁上，那些早已熄灭的符文同时亮起，像血脉回流，骤然复活。原本缠绕在地面与柱身的藤蔓如同神经跳动般收缩、舒展，发出湿冷而黏稠的声响。
空间深处传来一阵低鸣，如同封闭数百年的旧机关被强行唤醒。
“退后！”卡莉丝怒喝。
但一切太快。
一道光圈在诺维脚下张开，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在四人脚下迅速成型。
“这是——”洛尔希瞳孔紧缩，话音未落。
光芒爆开，天旋地转。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他们从现实撕扯出去。
风的方向变了，重力崩散，世界翻转。诺维最后看见的，是那道浮影缓缓低头，像在对他说：
「你愿回应这份召唤吗？」
他来不及回答。
整片世界在下一秒，寂静地崩塌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密林深处，一株通天古树静静伫立，枝叶如银浪铺展。
古树阴影下，一位身披银白祭袍的女子盘膝而坐，长发垂落在晶石铺地上，如金丝流泉般闪烁。
她面前的水晶球泛着微光，倒映出幻境中正缓步前行的少年身影。
那张脸还未褪尽稚气，却在安静中透出几分说不清的沉稳。
她抬起手，指尖在镜面上缓缓划过那道侧影，轻声呢喃：
“……你终究，还是来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