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后,打算快一点去激活一些她的全部记忆,于是和刚刚关心我的室友搭话:“那个……邓雯?”
邓雯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啊,怎么了吗?”
我努力从记忆碎片里扒拉出合适的语气:“你之前说食堂新开的那家麻辣烫,味道怎么样?”
邓雯挑眉放下手机,语气带着惯常的轻快:“那个啊,汤底挺鲜的,但你不是不吃麻吗?上次你去吃骨汤面你都嫌胡椒放多了。”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细密的针戳了下。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比我的思维更快,喉头发紧,眼眶发热。
我有些无奈,只能慌忙别过脸,假装整理帽子檐:“我其实还挺喜欢吃麻的,就是有些吃不惯……”
“行啊,”邓雯站起身来拿包,“正好我晚饭没着落,一起?”
我点了点头,这还真的是我第一次主动找女生约饭,面上发烫,心脏也跳得有些快。
她的起身的时候说:“不过说真的,你最近奇奇怪怪的。之前还跟我吵着说我总把你当小孩教,现在又主动约饭,转性了?”
吵架?
我愣住的瞬间,一段尖锐的记忆涌了上来。
戴可昕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带着崩溃哭腔:“你能不能别总像我妈一样管我?我穿什么衣服要你评价,我跟谁聊天要你指点,你以为你是谁啊?”
邓雯当时皱着眉,语气也硬了:“我不是关心你吗?那套看起来就是不好看啊,我就喊你换一身而已,有必要发这么大火?”
“那是我的事!”
“可你就是拎不清啊!”
这样的事情好像还有很多,我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但是我清楚想起来一件事:她们俩曾经关系很好,现在却只剩普通室友的交情。戴可昕不想再和她说话,算是单方面闹掰;邓雯也不会主动找她,两人就维持着这种表面和平。
我看着眼前若无其事的邓雯,好像有点明白戴可昕为什么会崩溃了。
有些人的关心像裹着糖衣的针,扎进心里时,甜味还没散尽,疼就已经蔓延开了。
“走了啊,发什么呆?”邓雯已经走到门口,回头催我。
我拿了桌上的钥匙跟上去,走廊里遇见几个同班同学,她们笑着跟邓雯打招呼,眼神扫过我时却轻飘飘的,像带着层冰。
戴可昕的记忆又冒出来一点,自从和邓雯吵架后,寝室其他人就很少跟戴可昕说话,晾衣服时会故意把她的床单挤到最边,晚上聊天也会在她搭话后噤声。
所以,我的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你看,那不是戴可昕吗?邓雯怎么还跟她一起走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又在闹别扭吧。”
我只能假装没听到,跟着她去吃了顿不怎么好吃的麻辣烫,随后便去上晚自习。
戴可昕选的是计算机专业,专业分流后,寝室几人分到了不同专业,课程也各不相同。她和邓雯原本是一个专业,所以之前走得很近,如今闹僵了,就再也没一起同行过。
两人闹僵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戴可昕性格孤僻,刚入学时在这个学校只和邓雯走得近;而邓雯是个交际花,和谁都能搭上话,常常抛下戴可昕去和别人聊天,让她一个人尴尬地站在旁边。
戴可昕觉得难堪,会默默走开,邓雯察觉到了,又会猜她是不是生气了。
邓雯心直口快,总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按戴可昕的想法,就是没情商,爱说教。两人逐渐爆发争吵,戴可昕跟她沟通过很多次不回消息的事,她却依旧没改。
她们的脑回路,似乎从来就不在同一条线上。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整理戴可昕相关的记忆,总觉得自己重生后陷入了一个不得了的麻烦。
陈悠发消息告诉我:如果您不想处理这些事情的话,可以搬到外面去住
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是很快就被我自己给否决了:不行,独居女性很容易遇害,而且到底也是她的身体,我不能擅自替她做决定
陈悠:其实独居也挺方便的,我上大学之后都是在校外居住,自己再赚点外快,还是很不错的。
我思考了一下,自己确实可以用自己的音乐水平去接一些约稿的活,不过我还是不打算出去住。如果戴可昕也不想修补和邓雯的关系的话,我也会尊重她的意愿。
陈悠给我下达的任务是了解她,光是知道她在学校的情况还不行,还要知道其他的方方面面。
下了晚自习,我回到教室,寝室所有人都在,聊天的声音随着我的到来顿时卡住,随后当做我不在一般无视我。
看来还是得拉一点好感才行。我深呼吸一口气,放下书包时故意发出点声响,寝室里的聊天声果然又顿了半秒。
其中一个女生正对着镜子试新口红,另一个在翻书,邓雯则瘫在椅子上刷视频,屏幕光映得她半边脸发亮。
“今天教室空调好像坏了。”
我一边整理桌上的书,一边用尽量自然的语气开口,声音放柔和了些,“热得我后背都湿透了,你们晚自习在哪儿待着的?”
翻书的女生抬了下眼,没说话。试口红的倒是接了句:“我们在系楼自习室,那儿空调还行。”
“是吗?”我转过身,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口红上,对她笑道:“这个颜色挺好看的,显白。”
她愣了下,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嘴角悄悄翘了点:“是吗?我还担心太红了呢。”
我拿起桌上的水杯,余光瞥见邓雯的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正往这边瞟。
我没有在意她,笑着说:“不会的呀,很好看的。你肤色亮,涂正红反而更出彩。”
这话不算恭维。戴可昕的记忆里,这个女生总因为肤色偏黄被人说“穿什么都土”,其实她五官很明艳,只是没找对风格。
试口红的女生放下镜子,主动问我:“你晚自习做什么了?”
“看专业书呢,”我顺势坐下,翻开笔记本,“有几道编程题卡了好久,你们会吗?”
这下连翻书的女生也凑了过来,“哪道?我们看看。”
邓雯啧了一声,把手机往桌上一扣:“你们够了啊,刚还说她……”
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她瞪了我一眼,重新拿起手机,却没再刷视频,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划着。
我假装没看见,指着习题册上的代码跟她们讨论。
以前做音乐时,我总需要和编曲、混音师沟通细节,早就练出了耐心听人说话的本事。
她们讲思路时,我会认真点头,偶尔插一两句话,很快就聊得热络起来。
试口红的女生突然笑了:“戴可昕,你今天跟平时不太一样欸,说话都变得有意思了。”
“是吗?”
我合上书,指尖敲了敲桌面,“可能是想通了吧,总一个人憋着也没意思。”
这话半真半假。戴可昕的记忆里,她总觉得别人的善意都是装的,所以宁愿缩在壳里。不过活这么久了,我早就明白,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就像调和弦,稍微退半音,可能就和谐了。
正说着,寝室门被推开,宿管阿姨探进头:“302的,谁订的水果?”
我愣了下,戴可昕的记忆里没这回事。但其他人也摇头,阿姨便把一个果篮放在门口:“写的是302戴可昕收,记得拿进去啊。”
果篮里塞满了草莓和蓝莓,还别着张卡片。我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补充点维生素”。
“哇,谁送的啊?”试口红的女生凑过来看,“草莓看起来好新鲜。”
我搜刮了记忆也没想到会是谁,于是把果篮往桌子中间推了推,“应该是朋友送的吧,大家分着吃,我不太爱吃甜的。”
戴可昕平时也经常分她们一些水果吃,她们似乎也习惯了,翻书的女生先拿了颗草莓,咬下去时眼睛亮了,“好甜!”
气氛渐渐松快起来,还有人递给我一颗蓝莓:“你也尝尝?”
我接过来放进嘴里,余光瞥见邓雯始终没动,只是盯着手机,手指把屏幕捏得发白。
睡前洗漱时,我在走廊遇见了邓雯。她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看见我时脚步顿了顿。
她欲言又止,眉头皱得很紧,“你……没必要故意讨好她们吧?”
“讨好?”
我拧开水龙头洗手,水流声冲淡了语气里的疏离:“只是觉得同住一个寝室,没必要搞得太僵而已。”
她提高了点声音,“以前你可不是这么想的。你说她们都跟我一伙的,肯定在背后说你坏话,怎么现在又跟她们有说有笑了?”
我关掉水龙头,转身看着她。水汽模糊了镜子,也模糊了邓雯脸上的表情,像藏着委屈,又像藏着不甘。
我对她笑:“人总是会变的啊。”
我拿起毛巾擦手,语气尽量平静:“以前想不通的事,现在可能想通了。”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冷笑一声:“是陈悠教你的吧?她一来你就不对劲了。行,你想跟她们搞好关系就搞,别到时候又哭着说人家冷落你。”
说完转身就走,拖鞋踩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像在发泄什么。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戴可昕记忆里的事情。刚入学时邓雯帮她搬行李,累得满头大汗,却笑着说“你这箱子里装的是石头吧”,还有次她发烧,也是邓雯半夜爬起来给她找退烧药。
我不由得陷入沉默,但换个角度想,她们两人早就已经同道殊途了。
回到寝室时,那篮水果已经快空了。室友还是递给我一袋洗好的草莓:“给你留的,刚忘了你可能没吃够。”
我接过来道了谢,放在桌上。熄灯后,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草莓鲜红的果肉上,像撒了层碎银。
邓雯已经上床了,拉上了床帘,默不作声。但我知道,她没睡着。
或许戴可昕始终没明白,邓雯的不高兴里,藏着的可能不是敌意,而是害怕,害怕那个曾经只依赖她的人,突然不再需要自己了。
而我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把这摊原本打结的线扯得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