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安提前半小时到了粤菜馆。
他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第三次整理衬衫领口。
浅灰色的亚麻短袖衬衫下露出一线白边，袖口自然垂落，衬出纤细的小臂线条。
头发稍微抓了抓，蓬松但不刻意。
香水是柠檬调的，很淡，只在抬手时才会飘出一点清爽的气息。
“应该......还行？”
他对着镜子小声嘀咕，又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领。
像只紧张的小狗。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别紧张，他对自己说。
推开洗手间的门，他径直走向预订好的位置。
靠窗的四人桌，已经换成了更私密的双人座。
桌上摆着一小盆绿植，菜单压在骨碟下，烫金的「粤香楼」三个字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他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窗外，一辆黑色的奥迪S5 Sportback缓缓停下。
车门轻启，黎晚意迈步而出，修长的身影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暮色中，她的侧脸被街灯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下颌线条如工笔画般精致，明明未施浓妆，却让人移不开眼。
程宇安的背不自觉地挺直了。
黎晚意走进店里，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丝质衬衫，领口微敞，下身是直筒亚麻混纺裤。
没有西装外套，没有盘发，甚至连耳饰都换成了小巧的珍珠。
比平时柔和，但依然是黎晚意式的克制优雅。
程宇安立刻站起来。
“黎小姐。”
他拉开椅子。
“你很准时。”
“嗯。”
黎晚意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茶壶。
“久等了”
“没事，我也刚到。”
程宇安撒谎，耳尖却微微发红。
他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菊花茶。
“先润润喉？”
黎晚意接过，饶有趣味的看着他用热水烫碗。
轻轻抿了一口茶，茶水温热，带着淡淡的甜香。
“点菜了吗？”
她问。
“点了一部分，我先点了烧鹅，之前说好的。”
程宇安推过菜单。
“这家的烧鹅是招牌，皮脆肉嫩，蘸酸梅酱吃。还有虾饺，师傅手工现包的，皮薄到能看见里面的虾仁。”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黎晚意觉得他很像朝气蓬勃的猫咪。
“你决定吧。”
她把菜单推回去。
“我不挑食。”
程宇安点头，招手叫来服务生。
“虾饺，腊味煲仔饭，再加一份蒜蓉炒菜心和西洋参石斛瘦肉汤。”
服务生记完单，又确认：“就这些对吗？”
程宇安看向黎晚意，后者轻轻点头。
菜品上齐，程宇安用公筷夹了一块烧鹅，放在黎晚意面前的碗里。
鹅皮油亮酥脆，表面布满细密的菱形，脂肪层晶莹剔透，底下是粉嫩的肉。
“趁热吃。”
他轻声说。
“凉了皮就不脆了。”
黎晚意蘸了一点酸梅酱，送入口中。
鹅皮在齿间碎裂的瞬间，酸甜的酱汁和丰腴的肉香同时迸发，油脂的香气却奇异地不腻，反而让人想立刻再夹一块。
“好吃吗？”
程宇安问。
“嗯。”
黎晚意点头，“皮很脆。”
程宇安笑了，又给她盛了一碗汤。
汤色清亮，浮着两片半透明的西洋参，石斛的细长枝条盘在碗底，衬着粉嫩的瘦肉。
“西洋参石斛汤，”他指尖轻点碗沿，“熬夜的人喝最好。”
黎晚意接过，舀了一勺汤，轻轻吹了吹。
汤勺微倾，汤液滑入唇间，喉间轻轻一动，无声咽下。
汤的温度刚好，胃里顿时暖了起来。
“你是广州人？”她突然问。
“奶奶是，但我生在北方。”
程宇安夹了一只虾饺给她。
“小时候常回去过暑假，奶奶总带我去茶楼。”
虾饺皮薄如纸，透出里面粉红的虾仁。
黎晚意咬了一口，虾肉弹牙，笋粒清脆。
“T大的食堂，”她慢慢地说，“以前二楼也有家粤菜窗口。”
“真的？哪家？”
“已经关了。”
黎晚意用筷子尖戳了戳虾饺。
“我大四那年换成了麻辣香锅。”
程宇安叹气：“太可惜了......”
“黎小姐之前吃最多的是什么？”
“烧鸭饭。”
“啊，那个鸭肉还蛮好吃的。”
“嗯，而且便宜。”
黎小姐也会有普通人的一面呢，程宇安想。
他之前就知道黎晚意了，这个T大的传奇学姐，自己一直以为她和普通人不一样。
但经历了这些事情后，他不这么觉得了。
“黎小姐应该是大三就拿到景明的offer吧，”他轻声说，“真的很厉害。”
黎晚意摇头：“运气好而已。”
“才不是。”
程宇安给她添茶，“我们系现在还有你常年保持GPA4.0的传说呢！”
黎晚意没有回应，只是轻轻一笑。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桌布上，茶杯里的菊花缓缓舒展。
他们聊起学校的银杏大道，聊起宿舍楼前晒太阳的猫学长，聊起那个总爱点名的金融工程教授。
程宇安说话时眼睛会弯成月牙，讲到有趣的地方会露出自己的酒窝。
黎晚意大多时候只是听，偶尔接一两句，但眉宇间的紧绷感渐渐消失了。
煲仔饭上桌时，程宇安仔细地刮下锅巴，盛到她碗里。
米饭粒粒分明，裹着腊味的油脂，锅巴金黄酥脆，咬下去咔哧作响。
“您最近还回学校吗？”他问。
“很少。”
“那下次......”
程宇安顿了顿。
“我是说，如果您有空，可以来看看金融协会的新活动室，就在经管楼二楼。”
黎晚意没有立刻回答。
她夹了一根菜心，慢条斯理地吃完，才开口：“你很擅长这个。”
“什么？”
“让人放松。”
黎晚意放下筷子，“很少有人能做到这点，至少在我认识的人里。”
程宇安耳根发烫：“我只是觉得，黎小姐平时应该很累了。”
沉默片刻，黎晚意突然问：“为什么请我吃饭？”
“啊？”
“答谢的话，一条消息就够了。”
她的目光平静，“没必要特意约出来。”
程宇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因为......”他轻声说，“我想好好表达谢意，短信总觉得太轻率了。”
黎晚意挑眉。
“今天这顿饭，”程宇安抬起头，笑容干净明朗，“总算能让我心安理得地说声谢谢了。”
“黎小姐，这顿饭过后，就当那晚已经圆满收尾吧。”
茶杯停在半空。
黎晚意感到一种陌生的滞涩感，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卡在胸口。
收尾？
意思是，到此为止？
她放下杯子，瓷器碰到玻璃转盘，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好。”
她听到自己说。
